明楼转过身看他,忽而一笑:“已经走了,今晚的船。”
明诚似乎松了一口气,轻快地撇开话题:“我可以去南京找您吗?如果您有空的话。”
明楼又笑:“当然可以,我的工作不会很忙,出门遛弯的时间总会有。以前只带你们去过玄武湖和紫金山,这次你来可以走远一些,去栖霞山看看,秋天那里的枫叶很美。”明诚眼睛一亮,飞快地盘算起几个月后的行程,明楼看他神色向往,笑着说,“等我到了南京,把办公室和住处的电话告诉你,你来之前和我打个电话就行。”
他们说话声音响了一些,明台远远地听到玄武湖三个字,兴奋地嚷起来,说要去划船。他九岁那年,一家人去南京玩,明楼带他们去玄武湖泛舟,他人小胳臂细,举不动粗重的船桨,只能坐在船头羡慕地看大哥和阿诚哥有说有笑地划船。去玄武湖划船已经成了他的一件心事,一桩心愿。
“好啊。”明楼对他微微一笑,“开学拉丁文考到九十分,我就让阿诚带你来南京。”
明台倒抽一口冷气,手脚僵硬地倒在姐姐怀里。
这一下太逼真,明镜被唬了一跳,慌忙搂住他,又立刻醒悟过来抱着他笑个不停,转头笑斥明楼:“你又吓他。”
明楼笑着没有说话,眉梢一抬,朝明诚看过来。
明诚也在看他,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含了一汪湖水。
波光潋滟,滋润了夏夜的风,窗外此起彼伏的虫鸣似乎也更热闹了。
END
第21章1931启航(一)
阿诚系列最后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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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明楼在人群里看到了明台。
他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人群在呼喊,高耸的大楼巍然不动,无数条手臂和横幅把灰蒙蒙的天空切割得七零八落。他猫下腰从缝隙里窥看,眼前只有层层叠叠的黑色制‖服,深蓝布裙,雪白的袜子蒙上了灰尘。人群疲倦不堪,却依旧精神抖擞,奇异的力量和使命感催促他们跨过栅栏,踏上台阶,挟带席卷一切的勇气和无畏迈步向前。
明台随着这股洪流缓缓挪动,和其他人一起喊响口号,脸上有天真的期待和兴奋。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瘦小的孩子湮没在巨大的人潮中,直到一只手突然伸进人群,一把把他拉出来。
他撞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脚步踉跄地离开人群,被他撞到的那个人浑然不觉,目不斜视地迈上台阶,很快就消失在四面涌来的黑蓝色的潮水中。
明楼像一块礁石,屹立其上。
“大哥。”明台惴惴不安地垂下眼睛,声音细颤微弱。
明楼一言不发,拉起他的手就走,他扭动手腕想要挣脱,被明楼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寒意在背后凝结成冰,他昏沉沉地被拽着走。明楼的步子很大,走得又快,他不得不小跑几步跟上。
暮色中不辨方向,他盯着脚下灰暗的路面,恍惚间觉得腹中空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吃饭。他奇怪刚才怎么不觉得饿,偏偏现在饥饿难忍,脚步虚浮。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明楼把他塞进后座,重重关上车门。那些愤怒的呼喊被隔在门外,锁在高墙内,隐隐约约地听不真切了。
“反了你了!”车子启动,明楼打了一把方向,朝他来时的路驶去,“谁让你来的?”
“大哥……”
“我问你谁让你来的!”
“我,我自己来的。”
“谁给你买的票?”
“是,是……”
“大声说话!”
“是阿诚哥的车票……我拿了他的车票。”
“胡闹!”明楼对无视车流匆忙穿过马路的行人摁响喇叭,再也按捺不住怒意,“大姐都快急疯了你知不知道!”
酸涩的热流涌上来,在眼角积聚成一洼湿‖润,明台眨了眨眼睛,努力忍住泪水。他从来没见过大哥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没想到他会为此大发雷霆,他不过是偷拿了阿诚哥的火车票来了南京——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小心翼翼地压抑呼吸,蜷缩在角落里,害怕任何过大的动静会再次招来怒斥。
暮色四合,十二月的夜晚渐渐起了雾,树木房屋浸在阴沉的灰雾里,枝桠凌‖乱,了无生气,列队前行的人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鬼影幢幢。明台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只觉得一切都不似真实的。
火车站已经点了灯,远远望去像是漂浮在浓雾里的渔船,渔火明灭,等候登船的旅客。警卫团把车站内外围得水泄不通,看守的士兵查过明楼的通行证,又仔细检查车票,看清了是当晚离开南京的车次才准许他们进站。
明楼借用站长室的电话联系了家里,鹰捉小鸡一般把人拎上车,进了包厢才松开钳制。头等车厢的卧铺是面对面的两张沙发床,明台跌坐在床上,龇牙咧嘴地揉胳膊。明楼把一只纸袋扔在餐桌上,脱了大衣挂在门后,在对面床上坐下,一双眼睛暗沉沉地,喜怒不明。明台偷偷瞧他一眼,缩起肩膀往后挪了挪。
“你和那些学生一起来的?”明楼余怒未消。
明台摇头:“我在来南京的火车上遇到他们,他们说要去qing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