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巴黎再用。”明诚笑了笑,“给家里写信。”
明楼了然点头:“到那里安顿下来了,先发封电报报平安,让大姐放心。信可以慢慢写。”他又从西装内袋抽出一本薄钱夹递过去,“这些是三年的生活费,我已经换成了汇票。到了巴黎,开个账户把钱存进去,回头我再给你寄钱。
说话间,他伸手在床上收拾到一半的衣服里捡出几件,摸了摸衣料厚薄:“去法国航线长,从香港往下,一路经过西贡、新加坡、科伦坡,再从苏伊士运河入地中海,总要半个多月时间。那一带气候炎热,记得多带两套夏装替换。”
“到了法国该冷了。巴黎的冬天比上海冷得多,我给你买的羊羔绒皮衣要带上,还有羊绒围巾。马赛的火车站离城市有一段距离,到了港口,叫辆车去火车站,雇人把行李搬上去。上车之前拍份电报到这个地址。”明楼翻开钱夹,从夹层里抽出一张便签纸,“赵先生是我在巴黎做生意的朋友,他会到巴黎火车站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
“拿着。你第一次去巴黎人生地不熟,出门在外有人照应,我和大姐总是放心一些。”
明诚接过便签,眼睛仍是瞅着他看,嘴角微微翘起。
明楼直觉有异,眉毛一挑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明诚清清嗓子,收敛神色,“您继续。我只听,不出声。”
“你小子。”明楼失笑,“嫌我话多是吧?”
“没有没有,真没有。”明诚连忙摇头否认,却忍不住又笑起来。
明楼作势抬脚,他立刻跳开一步,顺势跌坐在床上,皱眉抱腿“哎哟哟”地叫唤,好像真的被踹到一脚似的。
家里最会耍赖的要数明台,可惜明楼不吃他那一套,该骂的还是要骂,该揍的时候也绝不手软。明诚最乖巧懂事,难得耍赖一回,倒比明台更逼真。明楼哭笑不得,拿手指点点他,最后也只能笑着摇头。
笑闹了一会,明诚敛正神色,看向明楼:“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们。现在国内的形势不明朗,我很担心……”
明楼对他宽慰一笑:“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其他事情。家里还有我,你总该信得过我。”
你总该信得过我。明诚忽然被这句话堵住了呼吸,良久,才找回心跳,缓缓吐气。他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又觉得已然无需多言。他可以放下所有顾虑,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因为明楼在他身后。
八年前他领他进明家,如今他送他去法国。家国风雨飘摇,谁也无法预知今后会如何。唯一确信的是,明楼在,他便无所畏惧。
“谢谢你,大哥。”
他踏过满室阳光,来到明楼面前,俯身展臂,拥抱了他。
TBC
第21章1931启航(四)
—————————————————
临走那天,细雨蒙蒙。明楼开车送他到吴淞码头,明镜和明台同去送行。
在行李房登记换票的时候,明诚见到了同届的校友。那人去里昂念书,虽然最终目的地不同,但是长途航行中有人做伴也是好事。明镜和明楼过来和明诚同学的父亲打招呼,两家人客客气气地聊了几句。
这样的客套话在明台听来实在无聊,他扯着明诚的衣摆一来一去地晃,心里明明有很多话,可到了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有一样他很清楚——阿诚哥去了法国,家里就没有人听他诉说他的小志向和小理想了。
大姐忙于公司事务,大哥长期在南京工作,即使得空回家,也很少和他在一起。
想到大哥,明台颓然低头,他还记着火车上的不愉快。虽然后来大哥好言哄过他,但也只是哄而已,没有道歉,更没有认可他的想法。倒是阿诚哥和他谈过一次,问他记不记得大哥对他们讲的越王复国的故事。
其实闹了一场以后,明台也明白自己年纪尚小,大姐绝不会放他去读军校,也渐渐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明诚的话又让他生出一线希望,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对人说。
他问过阿诚哥几时能回来。阿诚哥说三五年,可大姐对他说也许七八年,甚至更久。
他还处在懵懂的年纪,只觉得日子一天叠着一天,漫长没有尽头。一个月的等待尚且遥遥无期,三五、七八年的时光仿佛就是全部的生命了。
他第一次经历离别,懵懵然站在此时此处,望不见时光彼端的模样,不免怅惘。
明台走神的当儿,明镜他们已经说完了话,笑眯眯地低头看他。他恍然发现自己的举动太过孩子气,倏地缩回手,背在身后。
明镜笑着问他:“你有什么话要对阿诚说呀?”
不愿意被当做小孩的小孩子扬起头,清清嗓子,说:“照顾好自己,记得给家里写信。”
明镜被逗乐了。明楼却是摇头,说他:“没大没小。”
明诚并不在意,爽快地答应,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抱了抱他。
明台登时涨红了脸,从他怀里挣脱,拉拉衣摆,又呼噜一把头发,埋怨他粗鲁的拥抱把他的发型都弄乱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羞于流露出一切可能被视作脆弱的情绪。
明诚笑着又在他头顶揉了一把:“要听话,别让大姐操心,别惹大哥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