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在家时,明台学习上的事情多半由他操心,他没法拿主意的事才递到明楼面前。明台对顶着优等生光环的阿诚哥有些敬怕,但是对明楼,他知道有大姐做靠山,大哥不敢真的拿他开刀,多少存了些阳奉阴违的鬼心思。
“明台在信里说高中的功课一下子难了许多,他又在家跟老师学拉丁语,有点顾头不顾脚。”
“他让你跟我求情是吧。”明楼一针见血,“大姐打算过两年让他来法国读书。他的拉丁文一塌糊涂,必定过不了关,我特地寻了老师给他补习。”
“大哥费心了。”明诚笑了笑,“我回头写信跟他说说。明台虽然顽皮,但是也分得清轻重。”
明楼哼了一声,勉强算是同意他为小弟说的好话。
明诚想起以前明台闯祸惹得明楼发火训他,他还要犟,两人乌眼鸡似的瞪着,谁也不肯让,往往等大姐出面各打五十大板才算收场。
他这么一想又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明楼看见他的笑就猜到他在想什么,眯了眼睛睨他。明诚知道他是假意也不惧他,别开脸,嘴角仍是抿了笑。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暮色四起,圣米歇尔大道上有不少住宅,沿街窗户在夜色里透出温暖的灯光。他们并肩走着,一路无言,却忽然在这安静的夏夜里生出一份亲切来。
不同于手足之情,也不同于家人亲情,这是独属于身在异国他乡同伴之间的喜爱和亲近。
回到公寓,晚餐时开的酒还在桌上,明诚拿去储藏室放好,转身收拾水槽里的杯盘刀叉。
明楼有些意外:“你没有雇人?”
“没有。”明诚倒了洗涤剂在杯碟上,“这些事我都能做,以前在学生宿舍就是这样。”
“自力更生了。”明楼赞许地笑,话锋又一转,“两个人不比一个人的时候,杂事多。找个人把底楼几间搞干净,二楼的房间留着自己整理。时间宝贵,留着读书。”
明诚听进最后一句话,爽快地答应了。
明楼倚在门边看他。明诚清理了炉灶,把锅里剩下的牛肉盛进干净的方碗。
灯光不太明亮,墙上白色瓷砖也显得黯淡,阿诚站在朦胧的光影中,一呼一吸间是无声的安定。明楼看着他,恍惚就像回了家。
“我见你桌上摆了有机化学课本。你修了化学课?”
“上个学期开始的。明堂哥写信来让我兼修化学,说回国后可以帮他研发新香水。”
明楼笑着摇头:“他最会打精算盘。你应该叫他替你付学费。”
明诚轻轻笑了一下:“我在勤工俭学,学费方面没有问题。”
明楼微微皱眉:“寄给你的钱不够用?”
“足够了,我只是想多一些工作经历。”
“想法是好,不过不要耽误了正经功课。”
明诚乖巧地哎了一声。
“你来巴黎,大姐和我都有些不放心。想着你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学习还要应付生活交际,现在看来倒是我们多虑了。”
“我按大姐说的半个月发一次电报,每月都寄信回家。我在这里的生活大多都写在信里了。”
明楼笑着看他:“真的见到了,还是不一样。”
明诚正开了水龙头洗盘子,听到明楼这么说转过头看他,圆眼里带着期待。那神情分明是一个讨糖吃的小孩子。
“怎么不一样?”
明楼忍住笑:“嗯,长高了。”
“就这样?”明诚露出些失望。
明楼慢条斯理地打量他,又说:“也长大了,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
明诚没料到会他会这么直白地夸自己,耳朵顿时烧起来,低了头猛擦盘子。
明明是讨糖吃要人夸,真的夸奖了他又这么害羞,明楼看着他两只通红的耳朵觉得有趣:“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待。你在巴黎两年历练了不少,自然是更有长进的。”
明诚当然听见了,却还是低着头。明楼见他大有把盘子擦破的劲头,微微一笑,转了话题。
“后天我去见一个朋友。你如果有空跟我一起去。”
明诚答应了才想起问:“是大哥学校的朋友?”
“是南京政府的同事,也是校友。上个月派到巴黎领事馆做了文职。”
明诚知道明楼这是要带他进入他的交际圈。他在上海读书的最后两年,明楼也常常带他赴饭局茶会。那时候他十七八岁,正值初入交际场的年纪。他明白明楼对他的用心,因而也力求做到最好。
“只是吃一顿简餐,不用太正式。”明楼似是察觉到他心里的琢磨又添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