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附在他背后,听他的自娱自乐,眼泪顺着脸颊流,落到齐金明的耳朵上。他的动作缓了下来,伸手摸自己的耳朵,又放到嘴里舔了舔。尝到了咸的液体,他转头看我,疑惑道:“怎么哭了?”
我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们是真的结婚了吗?”
他的眼皮上流着汗,也腾不出手去擦。他只是笑着去摸项链,把戒指转到颈侧,摇了两下,示意我看。他说:“戒指都有了,还不算真的吗?”
我说:“会不会突然某一天,你又趁我睡着的时候跑了?我只有个戒指,证明不了什么。”
他眼睛转了转,鸡贼道:“你还可以去找那个阿訇证明啊。”
我不答,只凝视他。半晌后他妥协道:“好吧,我答应你,再也不会那样了……”
我捞过他脸与之对视,他看我的时候,眼神温柔,没有撒谎,也不是敷衍。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新年过后,我和齐金明打算回杭州,之前我们一直浪迹世外,自以为可以脱离烦扰,可当我们准备回归文明社会,这才感到诸多不妙。譬如说,齐金明现在可能仍处于被通缉的状态,却又无法查证,我们总不能大摇大摆走进公安局,请警察同志帮忙查查自己是不是逃犯。这样一来,齐金明就无法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我一时苦恼得很。
齐金明倒是不慌不忙,抬手打了个电话,吩咐那边用他的身份证买张票,看看会不会把雷子引来。他挂了电话后,我质问他到底是怎么被通缉的,他说之前在下地的时候,墓口夹在两家农户之间,为了掩人耳目,便给了其中一家农户钱,把设备家伙都放在那家屋里。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反引起了另一家农户的嫉妒,于是在齐金明他们收拾好东西要走时,另一家农户率人把路堵住不让走,还威胁要报警抓人。其他人都说给钱了事,他邪火一上来,开车撞了好几个人,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跑路了。就这么着,人是一个没撞死,倒把自己弄上光荣榜了,非常不值得。齐金明这么感叹,拍着大腿,悔不当初。
我躺在床上,斜乜着他,成心讽刺道:“齐爷牛逼!”
他还谦虚:“我哪儿牛逼啊,你舅才牛逼,以前的人都只是买卖点现成流通货,他是第一个敢自己攒局找人下墓的,我要干点什么,还不是都得都听他的?”
我说:“你也别往他脸上贴金,合着他在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全让你们出来上刀山下火海了?”
齐金明得意之色难掩,开始追忆峥嵘岁月:“我也不怪他,这种事儿我干得还少了吗?自从卖身给你舅,我是走过南闯过北,厕所后面喝过水,火车道上卧过轨,还和傻子亲过嘴。”
我一听他念顺口溜,那股老北京的狗气就上来了,知道准没好事儿,没想到还把我带进沟里去了。我蹬他屁股一脚,又说:“以后不准再搞这种高危活动了。都是结婚的人了,做事前要多为我想想,万一你被警察抓了,我岂不是守活寡。”
他假装听话,嘿嘿两声,说好。其实我知道他死性难改。
过了几小时,那边有人打电话说,票已买好,派了小弟去火车站逛了一圈,没有警察来抓,齐金明多虑了。齐金明嘎嘎笑,拍了拍我,叫我拿上行李出发。我们到火车站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个小伙子冲我们招手,他气喘吁吁跑到齐金明面前,把票递给齐金明,又说:“齐爷,票是拿您身份证买的,还特地现场买的,我拿着走了好久,没雷子来抓。您肯定想多了,当时场面特别乱,雷子没那么神通广大。”
齐金明笑说:“行啊,判断能力不错,下次带你去见见世面。”
小伙子一听乐了,点头哈腰:“谢谢齐爷!那我先走啦!”
等那小子走了,齐金明转头冲我一扬下巴,示意走了。我连忙跟上,问他:“那小孩儿谁啊?”
他说:“鬼市当铺里的小伙计,崇拜我们得很,一直想跟着我们下地。跟他说了多少遍了,盗墓根本没他想象的那么酷,没有机关啊粽子什么的,愣是不信。”说到这儿他拿食指指指太阳穴,“感觉这儿不太好使。”
我说:“人家就是想见见世面,你就带上他呗,我看小伙子人挺不错的。”
他冷笑一下:“是,我看比起你,他估计还能派上点用场。”
我佯装发怒,抡起王八拳要锤他,他则假装闪躲,满地乱跑。可能是场景太过肉麻,一旁路人纷纷侧目,齐金明横路人一眼,意思是老子谈恋爱,你看个鸡|巴,同时散出一身金戈气息,吓得旁人避之不及。
我和齐金明一趟火车回了杭州。在火车上,我躺在下铺,齐金明本来睡中铺,非要爬下来趴到我身上睡觉。火车一日千里,窗外是中原景色,覆盖在茫茫大雪之中,他枕在我胸口上,偶尔闻我身上的味道,我知道在天寒地冻里,书香混合上体温,能让人觉着格外馨香熨帖。我完全放空,漫无目的地思考,拿手捻了他一缕头发,捏在手里捋来捋去。我突然想起,我们上一次一起坐火车,还是逃票上来的,我们一起躲在厕所里,齐金明就是这样闻我身上的味道。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没再提过我们俩气味的特别之处,所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因为逐渐习惯彼此,所以不再觉得有甚特别。
想着想着,手机响了。我划开一看,发现是摄影师,丫还惦记着拍结婚照的事儿,此刻发了张西湖雪景图给我,兴奋配字道,我已经在路上了,你们什么时候到杭州啊!这是摄友拍的,断桥残雪啊!在这儿拍结照肯定杠杠的!
我之前跟他提过,我是杭州人,要拍结婚照就回杭州拍,没想到他这个拍照的跑得比我们结婚的还快。我也是被新婚的快乐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立马发了条语音,说我们明天就到杭州,叫他赶紧准备好设备云云。
翌日凌晨,我和齐金明到达杭州,我们俩在火车上睡得饱饱的,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马上下车直奔西湖。摄影师正在西湖边儿上的小饭馆吃早餐,一见到我们,饭也不吃了,背起一背包的设备就出发,到了西湖我们才傻眼了。我往年这个时候都呆在家里吹空调,从来没在这么冷的天气来过西湖,没想到西湖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挤挤挨挨,水泄不通,全是来看断桥残雪的。
见此场景,我如雷灌顶,这还拍个屁的结婚照,拍出来估计都不知道是谁跟谁结婚了。摄影师不是杭州人,从不知道西湖黑幕,他被那摄友照片骗了,此时悔得直跺脚,还怪我道:“怎么这么多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气愤:“我哪儿知道啊!哪个杭州人大冬天没事儿跑西湖来玩?!”
齐金明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好像全与他无关,他只是在旁边看着我们俩斗嘴,狂笑不止。
没过多久,我和摄影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们仨上公共厕所旁边休息区坐着,看见哪儿人少就往哪儿扎,赶在下一波游客出现摆好姿势,争取十秒钟拍完。谁知道整个西湖,十景之多,整整一天,竟没有一个地方有空闲。那天我们唯一留下的一张照片,是摄影师用手机拍的自拍。当时他说:“咱们总不能白来一趟吧,兄弟们抬头笑一个!”我刚抬头,他就拍了,也不知道拍成了什么样。后来摄影师把自拍发给我,我定睛一看,四分之一都被他的胖脸挡住了,我在他身后笑得臊眉耷眼,要死不活,齐金明坐在最后,离我们有点距离,拍出来显得小。他坐在休息区椅子上,背弓着,跷二郎腿,手托下巴,若有所思,深沉迷人。
我跟齐金明没有合照,过去的游客照都是一人拍一人比姿势,留下来的都是单人照,所以这张照片显得弥足珍贵。我把这张图片设成了手机壁纸,去苏州过年的时候被林雨邨看到了,他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我的结婚照,他说啊?你和这个胖子结婚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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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农历新年将至,老规矩到苏州过年,还是在得月楼,这是齐金明第一次跟我见家人。我本来纠结于到底怎么把他介绍给辜松年,但我看他一天晃晃悠悠,自己一点都不急,我也懒得费那个心,到时候等他们两个自己尴尬吧。
我们到的那天苏州下雪,得月楼贴金敷红,灯笼高挂,我和齐金明踏着雪进去,其他客人早就到了。服务员把我们俩带到门边,我把门推开一个缝,探进身子窥视,远远看到辜松年在打麻将。他嘴里叼着只烟,烟雾都熏到眼睛了,他又顾着打牌,腾不出手来拿烟,只好偏着脑袋让烟往上升。这老男人形象帅倒是帅,可惜他赌瘾难戒,疲惫难掩,沧桑顿生。我定睛一看,丫可能刚出院,居然坐的是轮椅,拿牌的手也不大稳,估计下手术台也没多久。
辜松年感知到有人看他,转头看来,一见是我,他冲我点点头,示意进来。齐金明跟在我后头,鬼鬼祟祟地溜进门,他和辜松年对上眼的时候,辜松年明显怔了一怔,拿牌的手颤了一下。齐金明嘿嘿地笑,冲他敬了个礼,有点猥琐,像见了孙悟空的猴子猴孙。辜松年不理他,抬手打了最后一张牌——就是这局结束的倒数一张牌,我也不懂赌博,只好这么形容。这只牌一打出来,全桌叹服,纷纷给钱,然后又是稀里哗啦一阵揉牌,重新开局。辜松年从座上起来,走向一边,让另一老头代替他的位置。他走向窗边,冲我们招招手,我指着自己,意思是找我?他摇头,再指一次,齐金明很聪明地过去了,他们俩凑到窗边开始说话。窗外是苏州的天,天是灰色,低而暗哑,雪已经停了,风吹得一棵枯树不停摇。树影在他们两个脸上浮动,齐金明倚在窗玻璃上,一手插裤兜,腿交叉着,没个正形;辜松年则捏着打火机不停点火,翻来覆去。他们一直低声讲话,像在密谋大事,两人偶尔看我一眼,似乎是讲到什么和我有关,要是和我对上眼,齐金明就点一点头,微笑一下,表示没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