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今天的工作汇报会议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心里估摸着时间还够她八卦一会儿，便用肩膀顶了顶蹲在旁边抽闷烟的人：「说到底，为什么要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他在店里面看GV被我抓包的事情，这很明显就是同性恋嘛，干嘛还明知故问？」

杨维继续沉默不说话。

他一早就知道丁硕是同类这件事，不止佩琳跟他说过丁硕在店里看GV，之前跟丁硕的合伙人老余聊天的时候老余也告诉过他一些关于丁硕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就知道丁硕跟自己一样，喜欢男人。

但为什么还要问呢，主要也是他心里没底。

「Abel你还记得吗？」杨维突然问佩琳，见佩琳点头，杨维接着说：「出差前有天把Abel的车撞了，他情绪不好，因为王总的事情，那晚我陪他去喝了几杯酒……」

「那跟你给GV哥发短信有什么关系？」杨维突然说起另一个人，佩琳有些摸不着头脑。

「之前我不也跟你说过他暗恋王总很多年，前段时间还因为不想破坏王总婚姻和家庭选择离开，那晚他跟我说，出柜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搞不好就家破人亡，面临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

佩琳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想打断杨维的话，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也只能作罢。

杨维说，他很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丁硕，打从第一眼就喜欢，虽然佩琳嘲笑他是先喜欢了人家那半个屁股，杨维也不否认所谓的一见钟情是从性欲开始的。

「能感觉到相互喜欢是一码事，敢于把『喜欢』说出口又是另一码事，我明知故问地给他发信息，问他是不是同性恋，说实话，看到他回复我『为什么这样问』而不是直接告诉我『是的』，我有点失落。」

佩琳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这意味着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杨维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丁硕已经察觉了自己对他的那种心思，他们都知道那条写着「你是同性恋吗」的短信就是一个控制开关，只要丁硕给出肯定的回答，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立刻发生很大的变化。可丁硕却不愿意直面这个事实，这让杨维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你就说这是开玩笑？」佩琳突然搞不懂这个认识了二十几年的好朋友在想些什么，但她意外地觉得他跟GV哥实在般配得不得了——面对感情都那么纠结和优柔寡断。

听到佩琳这么说，杨维皱着眉头投去一个不解又讶异的表情。看到那眼神佩琳就知道他下一句一定是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忙从消防通道的楼梯阶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举了手机说：「准备到时间要开会了，我、我不等你了，我要去巡场检查了。」

说完丢下杨维自己一个人在消防通道里面，戴上口罩就跑回项目施工现场。可会议都开了十来分钟了，杨维都没有出现在会议室，直到一个工程部装扮的同事冲进来打断了会议，佩琳才知道出事了。

〔正文〕第四章

头戴红色安全帽的送货师傅听到推车前方传来物体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停下推车的脚步忙绕到前面一看，不得了，一个身穿白衬衫灰西裤的年轻男人面色呆滞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个手机，脸上的表情看不出痛苦与否，送货师傅差点吓尿了。

偏偏这个被撞倒的人还一声不吭。

现场杂乱，运货工人和施工人员都来去匆匆，恨不能快点完成今天的任务早点回家。送货师傅把玻璃送来的时候就看到杨维拿着手机站在不远处，推着车子走来时就特意吆喝了一声「欸！前面小心推车欸！」可不曾想，还是撞到人了。

「你没事吧？！」送货师傅想伸手扶一把，可沾满灰尘的布手套还没接触到杨维的衬衫，就看到他脸上呆滞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狰狞。

在痛感铺天盖地袭来之前，杨维的脑袋是一片空白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坐在地上。而无以言说的疼痛是在听到有人对他说「你没事吧」开始的。

「小伙子我这也不知道你一直还站在前面啊，没看到你就……」或许是杨维脸上的表情太过痛苦，甚至扭曲得有些可怖，撞了人的送货师傅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这伤到骨头了吧，送医院啊赶紧！」一旁正在施工的工人闻声赶来，看到杨维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一看脸上的表情不对劲，立马就招呼着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小哥，要不要叫救护车啊？」送货师傅就像丢了魂似的，见杨维不应声，弯着腰看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倒是一旁的施工师傅有眼力见儿，早早地拨了急救电话：「有个小伙子腰不行了，你们快来救他！不是要死了！是他的腰！他的腰不行了！动不了，可疼可疼了，疼得他都说不了话了，你们赶紧来吧！」

说完带着一群人围着杨维盯着看，好像是这会儿除了盯着看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倒是有个工程部的小伙子灵水，看大家围着人看也不是办法，立马快步跑上了办公室跟领导反馈出事了。

「维维！」佩琳是第一个从会议室里面冲到现场的，那时候救护车还没有到，一群人围在杨维身边，扶他一把也不是，不扶吧，就这么把他晾在杂乱的地板上似乎也不妥，就这么围着一群，左右为难。

「维维说句话啊，急死人了！」佩琳闯进人群堆里，眼看都快要急哭了，眼睛酸胀得像只兔子，憋了一眼框子的眼泪在打转，见杨维不说话也动不了，她干脆也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顾不上灰尘和碎石弄脏裤子，伸出手就想要扶他，可看他疼得表情狰狞，连声都吱不出来，佩琳鼻子一抽一抽的，「哇」地一下就哭起来。

那样子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受伤的是她呢，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原本围在杨维身边的一群工人见这架势都莫名往后退了几步，直到穿着黑色安保服装的小哥带着医护人员跑进来，人群才稍微散开一个口。

杨维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面走了一遭那样疼，从后腰到尾椎骨、屁股到大腿甚至是到膝盖，全都连锁反应一般，每动一下就像是把他身上的这些骨头一节一节拆开狠狠摩擦在一起似的。

终于在担架抬起来的那瞬间，杨维憋了许久的声音像是被放开了闸洪水，带着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嗓子，绵长地嚎了许久，之后就是咬着嘴唇憋着气的哼哼声。像是想要忍着又像是实在忍不住，那原本俊俏的脸硬生生憋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却被咬得差点渗出血来。

「诶诶！你们谁是他亲属？赶紧别让他咬嘴唇，搞不好要咬掉的啊！」看杨维已经痛得情不自禁咬嘴唇，忙着给他抬担架的医护人员赶紧让人找东西塞住他的嘴。

佩琳还哭得像死了老公似的惨烈，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西装外套干不干净，听到医护人员这么一说，忙脱了外套就往杨维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抽抽噎噎地说：「维维你别把嘴唇咬没了，没了嘴唇怎么跟你家小老板接吻啊啊啊……」

也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不是认真的，反正杨维已经痛得快没有知觉了，也听不进去。

佩琳是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到医院的，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他伤情的，甚至是在他手术确认书上代表家属签字的。这个平日里像个女汉子似的大大咧咧的人，全程都哭得像个小媳妇，直到杨维手术室的灯灭了，昏迷着被推出来的时候，佩琳都止不住的抽，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了。

看着杨维罩着氧气罩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佩琳也不知道怎么的，顾不上眼睛肿得快只剩下一条缝了，坐在床边突然又「呜呜」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拿出手机愤愤不平对着身上还插着管子的杨维「咔咔」就是一顿拍，一脸拍了好几张一点都不美观的照片，边拍还边说：「不能光我一个人着急……」

之后，佩琳又坐回了床边先给公司领导一一回复了信息报平安，又把刚才拍的照片翻出来看了看，然后发给了一个添加微信之后从来没有聊过天的人。

佩琳心里想着，这两个人平时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但遇到感情的事情，却意外地一个个都扭扭捏捏像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似的，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胆小，明明就之差一层窗户纸了，就是捅不破，让她看着干着急。

回想下午在消防通道跟杨维聊天的时候，翻开手机看到的丁硕发布的最新博客，佩琳不禁觉得这两人现在这状态简直就是互相折磨。

〔博客〕2017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