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追问医生的第二个问题是，明韶到底有没有在变好。

医生沉默片刻，告诉他从描述来看确实在变好，但这种诊断并不一定准确，也不会一劳永逸。

沈秋知道。

他只是无法想象。这有点像是抗癌患者和他们的家人。一切征兆都被看做是好的征兆，痊愈的征兆，直到情况再次恶化。这个过程长久的持续，拉锯，直到死亡。

或许在迈向死亡的过程中会看起来像是彻底痊愈，但复发永远是达摩克里斯之剑，不到死亡不会消失。

他的医生有那么一两次对他表示佩服，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坚持到这个地步，鉴于你们毕竟只是情人，是最好抽身的关系之一。他也并不是没有伤害过你。

对啊，明韶反复无常，他的情绪波动总是从自己身上辐射出来，让沈秋也跟着百无聊赖，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又或者想砸碎什么东西。他们很少吵架，但并非没有暴力。摔碎的杯盘碗盏可以作证，好几次沈秋其实想过血溅三尺吓死明韶。

但最终没有付诸实行。

他对医生隐含惊叹的评价并没有回答这都是因为爱情这种鸡汤答案，而是深思熟虑，然后答道：“我只是觉得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我还能……承担。起初我只是觉得，我不能让他又冷又饿又累又可怜的站在楼下，然后我想我可以照顾他，一部分，一点点。接着我得到了他的信任，他的需求开始逐渐苏醒，我能给他更多，到现在为止也是这样。”

我很累，也不太好，但是他也很努力了，这让我觉得得到了很大安慰。他还没有能够自理，一切都建立在我愿意留下的基础上，他才不会一团乱，但是……我觉得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我还能做到。所以我就这样做而已。”

如果真的觉得再也继续不下去了，沈秋觉得自己会放弃的。他不是不知变通的人，能够到这个地步也是理智的认为自己确实还能负担，负担另一个人生命希望的重量。

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即使对于成年人，能够完全负担自己也挺难，何况是负担另一个人，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燃料和养分？

沈秋也觉得不可思议，或许当初的一切都因为他不应该试图劝明韶从良。

但救风尘毕竟是全体男人的通病，他也没法抵抗。

何况明韶完全值得。有时候沈秋会想一想如果明韶没有遭遇这糟糕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想象里的人物完全ooc了，到最后他脑补出来的是一个三五岁唧唧叫的可爱小孩。

那倒是不错。

沈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爱上毫无伤痕没有被打碎过的明韶，毕竟破碎的永远最动人，没有什么比得上他拥有的这一个。

直到明韶游戏上瘾，不仅忽略现实生活，还被沈秋抓到他半夜光着脚蹲在卫生间的地上玩手游，戴着耳机，插着充电器。

第五十三章，占有欲

沈秋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明韶投入的背影，眼尖看到了耳机线，忍不住掐着腰叹了一口气。

他当初也没有作孽，只是贪图美色而已，怎么到了今天好似养了个十几岁刚上初中学习成绩也不好的兔崽子？明韶当年想必是没有叛逆期的，毕竟他那青春期非寻常人能比，就算不叛逆也挺够呛了。

但是现在找补回来似乎也有点问题，毕竟沈秋并不真的是他的老母亲。

然而一想到明韶的当年，曾经，沈秋就难免不可救药的心软起来，一时间也不生气了，看了一眼明韶的光脚，在他肩膀上戳了一下，笑眯眯的看着明韶咣咚一声掉在地上，惊恐的扭头看着自己，摘掉了耳机。

沈秋猜测自己这个微笑挺渗人的，因为明韶并不因为他的表情就觉得情势好解释一点了，惊慌失措的上来抱他的大腿：“秋秋！”

还带着点被惊吓到极致的破音。

沈秋被他抱着大腿，感觉简直如同戴着脚镣一般沉重，试图挣脱但没有成功，于是伸手拍了拍明韶：“行了，放手，乖。”

他的安慰不太走心，于是明韶也不太吃这一套，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认错三连：“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秋秋，你别不要我！”

看来威胁他要搬走这件事不是没有后遗症，沈秋尝到一阵苦涩，深深后悔骗孩子这件事，所以对明韶在地上耍赖皮也就不计较了，只是再次试图把他拖起来：“回卧室再说，你不冷么？”

这时候已经接近入冬，天气是很冷的。花园洋房有恒温系统，但在卫生间光着脚蹲在地上玩游戏对身体健康显然有百害而无一利，沈秋就是没法不注意到明韶的光脚，没法不在意。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卧室，明韶好似被家长从学校领回家里的调皮鬼，温顺且忐忑的顺应沈秋的示意回到床上，看着沈秋给他盖好被子，又眼巴巴的看着沈秋躺在自己身边，赶紧过去抱住他，不放心的蹭了蹭，软声软气的撒娇：“我好害怕。”

所以说明韶终将学会很多。他学会了撒娇，学会了缠人，学会了被爱。他虽然害怕，但毕竟不会逃跑了。

沈秋又困又累又心软，摸了摸明韶光滑的胸口，信手抚摸他的腰线，摸到一阵凉意，忍不住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你啊……至少为自己考虑考虑，舒舒服服的玩游戏不好吗？”

明韶看出他累了，想到不知道沈秋是不是夜里睡着睡着突然惊醒发现自己不在身边，为自己这想象感到一阵酸涩的甜意，又觉得沈秋实在可爱，凑过去在他鬓边亲了两下，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可能就是感觉，不太好。”

“玩游戏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也没有什么意思，但是……但我忍不住。”

沈秋挣扎着睁开眼，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挑了挑眉。这坦白其实倒不陌生，哪个青少年不是这样？

只是明韶的叛逆期来得真够迟的。

时间实在太晚了，沈秋没空跟他讲道理，一心只想睡觉，于是顺手摸了摸他的脸，带着沉沉睡意最后安慰他一句：“好了，先睡觉，明天再谈。”

明天也没怎么谈。

沈秋和明韶都要工作，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不管你有什么问题要解决，不管你是不是豌豆公主一样娇嫩，对生活难以忍受，只要你还活着就总有些事没法不做。

明韶对这一套其实没有别人想的那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