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喊你Leon,保护玛蒂尔达的杀手Leon。
你总让我想起电影,歌,二十床鸭绒被下的豌豆,羊水,和小孩子。
吃辣会流鼻水像小孩子;总是把南瓜粥念成蓝瓜粥像小孩子;用扔在天台上的烟头摆了疯子两个字,拍了照片发我,像小孩子;突然伸腿绊我一跤,我稳住身子冲你翻白眼,你笑得咳嗽,像小孩子。
老师说你不学好,同学说你是长得帅的混混。只有我知道,你是个小孩子。
我知道你的一切,你的手机密码是你妈妈离开家的日子。我知道你暴力又酗酒的父亲总是终日沉默。但你最怕他不沉默,他喝了酒话会格外多,讲自己工作辛苦,讲同事都是势利眼,最后总会讲到你多么像你没良心的母亲,脸孔漂亮,心思却毒,忍心丢下10岁的儿子。
不负责任,你父亲下了这么一个结论。我要好好管教你,不能让你跟你妈一样,这是每次他打你的理由。你说你妈妈并不是不负责任,是被他打跑的,所以你总会跟他对打。
天台见面半年后的一个晚上,那时候我们已经很熟,你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你坐在马路牙子上,头昂着,过长的头发后落,露出饱满的额头。路灯下,你呼出的一团团白气让你像个刚出炉的包子,我看着你,觉得胃里发出咕咕的轻响。
我坐在你右边,你转过头看我,两行鼻血流下来,你随手擦了擦,又重新昂起头。
"这次他伤的比我重。”你这么告诉我。
鼻血没有再流,你闭着眼睛,眼皮是青紫的,一串水迹从眼尾划落进鬓角。你的鬓角很好看,形状和头发的密度都恰到好处,湿漉漉地反着光。
HoneyBunny,不要哭。
HoneyBunny,不要流血,也不要哭。
那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受伤,除了和你父亲,你也会和学校的同学打架。我做完值日,去垃圾房扔垃圾的时候撞见过。汗,血,唾液,在一拳砸中脸的时候,齐齐向一个方向飞溅。你也看到了愣在那里的我,下死力踹倒了那人,跑到我面前,捂住了我的眼睛。
"不要看。你是好学生,你不要看这些。”你说。
那时候我们只是在天台见过几次,偶尔聊过,还没有互相了解。后来你知道,我并不害怕暴力,我见过也经历过太多。但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所以你对我说不要看。
6岁,我第一次见血,像看一场默片。16岁,你对我说不要看,那天起,我不再害怕流动的红色。
"没事,我不怕,我帮你处理伤口。“我对你说。
我的父亲抛弃了我,我的母亲当我是斗狠的工具,从没有人特意护着我。
你捂着我的眼睛,我能闻到你手上血液的腥气,多么浪漫,血味的温柔。
我们从那次开始迅速变熟,我们分享实验楼的天台,6块5一包的劣质香烟,250毫升的热牛奶,大片大片逃课的时光,和所有的秘密。我知道你的一切,你也知道我的,知道7班的班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知道那个女人有多么歇斯底里,知道我看起来冰冷坚固,实际上漏洞百出。
我没有父亲,你没有母亲,我们凑成一对孤儿,相依为命。
T中不做早操,以班级以单位晨跑,2班跟着1班,3班跟着2班,顺次下去,绕着学校跑圈。我系不好鞋带,经常跑着跑着鞋带散了,只能出列,蹲在一边系好了再追上去。你在我隔壁班,队伍就在我们班后面。有次跑操,我第三次出列系鞋带的时候,你也跑出来。
“你是不是傻。”你说。然后帮我打了个双层的结,“这么系就不会掉了。”
我没追上前,进了你们班的队伍,和你一起跑。后来的日子里,我总是在你们班跟你一起跑,直到我们不再说话那天为止。
我每周四值日,任务是整理车棚,别人早读,我扫地,再把乱停乱放的车排整齐。你坐在不知道是谁的车的后座上,边啃苹果边跟我聊天,然后在我扫完地,吃力搬车的时候乱扔果皮。
“你傻`逼啊。”我追着你打。
“操,别打了,肾都被你打亏了。”
大概是三四年后,我大二的时候,失眠的情况加重,整晚整晚睡不着。我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从心理医生那里知道了一个词叫原生家庭。
医生说,像我这种原生家庭不幸福的人,多数恐慌,多疑,敏感,低自尊。别人稍微释放一点善意就会当成救世主一样去爱。
“不要沉溺过去,你远比你自己认为的优秀,你配得上一切好的东西。放下让你感到痛苦的感情。”
我知道她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学校要求每个系辅导员到心理咨询室轮值,她也是其中之一。你知道的,因为那个女人,我对女性抱持着轻微的厌恶和恐惧。但是她信誓旦旦的,用饱含柔情的眼睛看我。我感激她的温柔,连带着对她说的话也多了几分信任。我相信她说的是对的。我是沉在深海的人,只有放下那些让我痛苦的感情,才能向上漂浮。
我可以放下的,如果那时候我不曾听过你说的那句话。
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我又是第一,但我渐渐厌倦了那个女人无止尽的我的孩子比你的优秀的幼稚游戏。我更频繁地逃课,和你一起在天台呆着。
天台是水泥浇的,傍晚,气温下降,我们并排躺着,身下的水泥开始辐射白天吸收的热量,烘得人暖融融的,只想睡觉。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常常一起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透着深蓝色。
有一次,我们醒过来的时间正好是市里亮路灯的时间,从遥远的路的尽头,路灯一盏盏点亮,像一声声心跳,和我悸动的心脏共鸣。
那天,我告诉你我也许真的是个疯子。我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想过放开抓住栏杆的手,不止那次,之后的每一次,在天台上站着的时候我都想跳下去,我想知道坠落能不能带来真正的自由。
你摸了摸我的脊背,没有说话,掏出烟盒晃了几下,倒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又递给我。烟头上有个浅浅的牙印,你抽烟的时候喜欢用牙齿咬住过滤嘴。你喝牛奶的时候也是,每次都要把吸管咬扁,我借给你的笔,还回来的时候,也总带着齿痕。真是个孩子。我忍不住笑了,接过烟,抽了一口,又递给你,就这么轮流着,抽完了一支烟。
抽完那根烟,我突然想不起之前为什么总是想从天台跳下去,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有些深藏心底的疼痛和绝望随着呼出的烟气消散了。
你治好了我的疯病。
晚风越来越大,你把衣领竖起来,喊我下去。在以天台为大本营的日子里,我们又用线锯破坏了实验楼里好几扇门。其中有间是放实验材料的,你领我进了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