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里很安静,不知哪棵树桠上传来两声清脆的鸟叫。
“你等我见到他,一定帮你好好骂他。”
“我等会儿还要去一趟大院,把我攒的钱给他们送去,从这儿过去坐车挺久的,我得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收拾好书包,跟纵康告别:“新年好,纵康哥。”
距离救助站还剩一半车程的时候,陈庭森打了个电话过来,问陈猎雪在哪儿。
“从纵康哥那儿回来了,现在正去救助站。怎么了爸爸?”
“先回家吧,”陈庭森应该是刚休息,声音懈怠,“等过了年我带你去。”
“没事,再二十分钟我就到了。”陈猎雪看看时间,说。陈庭森对他今天出门特别不放心,陈猎雪隐隐约约明白过来,去年他是在今天出的事,陈庭森嘴上没说,恐怕是心有余悸,只想让自己好好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过了这个年关。
这一环想通,他当即暖化了一颗心,恨不得现在就抱着陈庭森的脖子使劲跟他起起腻。
但目的地眼见着就到了,这时候回去实在是没有必要,他便答应陈庭森,把钱送过去就回家,不会久留,让他放心。
后来,陈猎雪回想此刻做下的决定,没法不慨叹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救助站前身是一所规模很小的私立学校,挤在两个建筑的宽巷间,门前是条上下的缓坡路,他上坡到一半,正好从门卫处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他很熟,救助站的管事阿姨,另一人是个青年,戴了顶黑乎乎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脸,急匆匆往外走。
管事阿姨远远瞧见陈猎雪上来,惊喜地“哎哟”一声,棒球帽抬头看过来,肩膀一缩,把下巴往毛衣里埋,也没管管事阿姨说什么,匆匆地往阴影里迈一步就要走。
“哎你看这孩子……”管事阿姨也跟着走了两步,刚好迎到陈猎雪跟前。她手里拿个卷成卷的信封,能看出里面是钱,小声说着:“每回来都这样,也不说是谁哪个单位的,塞个信封就跑……”
陈猎雪打见了他就直盯着他看,越看越觉得这个身型没错,就算瘦了些高了些,刻意弓着腰,那股熟悉感还是强烈过了头。
“……宋琪?”
不叫还好,一叫,那人直接改快步疾走为拔足狂奔。
陈猎雪顾不得其他,忙追了上去,管事阿姨吓一跳:“跑什么你不能跑啊!”
谁也没听她的,疑似宋琪的人跑得飞快,像被踢了一脚的野马,陈猎雪追着他没多远就不行了,他停下来喘气,眼见前面的影子就要追丢,他扬起胳膊把手机砸了过去:“你给我站那儿!”
有几个路人侧目,狂奔的人影似乎有片刻迟疑,仍不打算停下脚步。
“我跑不动了,你想让我也死?!”
那人猛地刹了脚,转身望向陈猎雪,肩膀因为呼吸剧烈抖动着。
第65章
陈猎雪抹了一把脸,大步走过去。
宋琪也往前走了几步,他捡起陈猎雪的手机,屏幕已经四分五裂,碎成蜘蛛网。再抬头,陈猎雪就站到了跟前,宋琪的嘴唇抖了抖:“你……”
不等他说话,一只拳头先捣上他的脸。
陈猎雪喘着气瞪他,宋琪好一会儿才把被打歪的脸转过来,内嘴唇被牙齿刮破了皮,他咽下甜腥的口水,不再跟陈猎雪对视,递手机的手指在发抖,用很轻的声音问:“你没事吧?”
陈猎雪没理他,夺过手机摁了摁,内屏花得五彩斑斓,什么都显示不出来。他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拽开车门让宋琪上去。
“……去哪?”
陈猎雪的眼睛里淬冰淌火:“你说呢?”
答案他们二人都知道。宋琪在车门前站着没动,司机不耐烦地问他们还坐不坐,陈猎雪没催他,只说:“宋琪,你要是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你就走。”
宋琪垂在腿边的五指紧了紧,又紧了紧,弯腰钻进车厢。
出租开得飞快,年三十接了个跑墓园的活,司机心里晦气,坐地要了个高价,嘴上也嘟嘟囔囔不知嘀咕些什么。如果在以前,宋琪一定会跟他吵吵起来,但现在的他与陈猎雪一样,二人坐在后排各自面向一扇窗,谁都没说话。
宋琪变了。
陈猎雪用眼角打量他,不止是外形上,这具壳子里完全换了一个人,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张扬全都没了,沉得像块石碑。
也确实该变。他想,发生过那样的事,又断联了整整一年,若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那么他连去纵康墓前的资格都没有。
“你干嘛去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能冷静下来说话后,终于问出这个压在心头一年的问题。
宋琪也一直在等这句话,他其实还没做好再见陈猎雪的准备,尤其是今天。但有些事永远由不得人,就像去年的分别和今天的重逢。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躲着他,这一年来他没有一天过得轻松,乍见的慌张与沉默时的无力都让他惴然,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奔逃的罪犯,极尽所能去躲避审问,却在审问终于到来的时候吐出一口无形的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