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元节，也称鬼节，七月十五日，是人间扫墓祭祖的日子，地方上也有焚纸锭，祭孤魂野鬼的风俗。这段时日，总是人间思念哀恸之情最盛，阴间也是冤气最深之时，厉鬼趁此机会危害人间也是常有的事情。以往荀攸在阎君之位的时候，责令加强戒备，在阴气重的地方埋上伏兵，搜寻出几个重点注意的鬼怪，派身边得力之人前去，贴出警告，或者演场杀一儆百的好戏，也就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这次是自己回到地府之后的第一个中元节，手下的亲信大多也被调去了偏僻的小地方，现在召回临阵换人，又怕那些地方动乱，权衡再三，荀攸还是决定利用身边的这些人。自己在四司判官心中还是很有份量的，把他们暂时留在身边，派遣他们的亲兵，便不会有问题。七月中最忌讳是杀伐，偏偏此时是曹操南征孙权的时候，两军交战一触即发，纵使天条中没有三界之中，严禁相互干涉的禁令，荀攸也不可能再还魂劝解两方将领了。

荀攸派遣黑白无常各率五千阴兵前去两军军阵附近驻守，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立刻回禀，必要时可便宜行事。将四司判官手下亲兵分为八路，分别在几处有过旱灾、瘟疫、饥荒等灾难的地方侦查，另布置了一千精兵驻守地府，一百死士由孟婆带领守卫天子殿，四司判官以及荀彧郭嘉。

荀攸很少心神不宁，尤其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府，看着他像被圈养起来的狼，一圈圈地在院子里打转，荀彧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放松些，这次布置得万无一失，不会有事的。”荀攸苦笑了一下，当年荀彧闯地府救郭嘉的事情他也听说过，杜杀的武功有多好，戾气有多重，他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但别说近万阴兵，就是一千阴兵被一个煞星逼退的事情，在他在任的时候也是绝不会出现的，现在的阴兵战斗力可想而知。再加上与生俱来的直觉，虽然已经定下了四百阴兵随时候命随自己去人间支援黑白无常，但还是隐隐地不安。

他牵了荀彧的手，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这段时间为荀彧造势做得差不多了，上仙的身份，也立过大功，待人谦和，在四司判官鬼怪阴兵心中也是有分量的。想到这儿的他长出了一口气，不过，还差什么呢？

孟婆刚好此时进了院子，荀攸恍然大悟地笑着迎上去，拉了孟婆的手领她进了她的房间，留荀彧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文若不如与我品诗吧？”郭嘉悄悄从正房内溜了出来，打开手中竹简，工整的小篆写着“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嘉虽然无缘见到主公吟诗时的壮志凌云，但文若念给嘉主公的这首诗，嘉还是能感觉到主公的满腔热血。”郭嘉看向荀彧，露出迷人的笑容。

荀彧便又与郭嘉聊起曹操的往事，郭嘉走后，每每下人呈上芳香醇厚甜绵微苦的竹叶青时，曹操都会转过身湿了眼眶。曾几何时，曹操为了民生颁布了禁酒令，但他那狡黠聪敏的军师祭酒离了酒便如失了魂魄，整日蔫蔫的无精打采，赖在自己帐中席地而坐，细痩的手在书案上撑着身子，撅着嘴，懒散地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蜡烛的火苗。

心疼极了这可怜可爱的小模样，又怕给了酒他不知节制伤了身子，便偷跑去问军医，有什么药可以以酒为引，制成有酒的味道又是能滋补的良药。军医翻烂了几箱书简，抓秃了一半青丝，才以汾酒为“底酒”，保留了竹叶的特色，再添加砂仁、紫檀、当归、陈皮、公丁香、零香、广木香等十余种名贵中药材以及冰糖、雪花白糖、蛋清等配伍，精制陈酿制成竹叶青。

端酒入军帐的时候，抬眼便见郭嘉一双桃花眼放着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禁失笑，看郭嘉美美地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沿嘴角滚落甜美的水珠，脸色也微微泛了红，情难自禁的曹操第一次没忍住将自己的祭酒吃干抹净。多年后，侧卧在曹操身边的郭嘉痴痴道，“主公曾经当真以为嘉酒量如此不济呀？”说着笑弯了眼眉。

“谈什么呢，这么入神？”荀攸转眼已大步流星地向二人走过来，郭嘉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合欢花粉眯了眼，公达和孟姑娘密谋完了？”荀攸将手中一面银面镶玉雕花缠金铜镜交于郭嘉，“此乃地府的通灵宝镜，可以看到人间的情况，奉孝这几日便帮攸留心下曹公与孙权的动向吧。”郭嘉点点头，小心接过来，仔细地抚着镜面。“有什么要彧帮忙的吗？”荀彧看向荀攸，果然还是那么意气风发，荀攸露出自信的笑容，“最近地府公务繁忙，侄儿怕是要常在外打点，天子殿上的事务就先劳烦小叔了。”荀彧认真到：“放心去吧，家里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竹叶青出现的年份早了几十年，应该是南北朝的时候才出现的

第14章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两军对垒，为了取胜，总会有人用些龌龊招数。兴亡，不过是百姓苦。

曹操在军帐中擦着剑，和第一次与孙权交手不同，这次两方都没有拼上全部兵力，曹操自知兵力不足，先给张辽留了信，便带着一小部分人马离开战场，他深知虎贲将军脾性，这一仗他必置于死地而后生，自己这一队人马也可以成为一支奇袭的神兵，虽然自己人少，但胜在气势如虹，更胜在孙权军中人心不齐，他自信只要一交手便能将敌军击溃。

长剑在闪闪烁烁的烛火下寒光逼人，这是郭嘉留给他的剑，至阳的玄铁铸，据说能抵鬼魅的阴气，那时曹操还笑郭嘉，“有孤的阳气震慑，还用的到奉孝如此费心地寻来宝剑？”嘴上这么说着，却把这柄剑仔细带在身边。擦好了剑，曹操翻手利落地甩出一个腕花，左手剑指搭在右手腕上，横剑身前，剑身上菱形的纹理低调又极尽奢华，一时兴起又武了两招，奈何坐着实在施展不开，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剑。

守军来报，有位道士自称能助魏公灭吴，曹操一皱眉，大手一挥，“罢了，带他进来。”来者须发斑白，梳着道家的发髻，拱手向曹操行了礼，便不卑不亢地站定。曹操倒是很欣赏他这份气魄，开门见山地入了正题。两军兵力悬殊，此役曹操并不抱希望能大胜，只以少胜多，搓搓孙权锐气，教吴军领教蜀军实力，打怕了他们便可。

但这道士一语中的，曹操与孙权早晚有一场决一死战的大仗，如果今日能趁刘备无暇支援，彻底击溃孙权，则三足鼎立之势不再，半壁江山尽入囊中，届时蜀军不足为患，就算围而不攻，也能耗死他们。但问题在于，如何在此时一战取胜。

兵者，诡道也！

“只要魏公能与在下十名死士，在下便可以击溃吴军！”道士直视曹操，眼神坚定。“哦？愿闻其详。”，曹操挑眉道。“天机不可泄露。魏公只要信我便可，只十人，魏公不会不舍得吧？”道士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挑衅，也不躲闪曹操逼人的目光。“孤不惯以士卒相殉这般卑劣，看起来先生与孤道不同啊！请回吧！”曹操没有接他的话，挥袖派人赶走了他，又吩咐一队军士暗中跟踪，如果他有叛逃孙权的迹象，便即刻抓回来。

地府在荀攸的部署下紧张有序地准备应对中元节，荀彧在天子殿上小山般的书简中仔细搜寻着有可能出现煞气的蛛丝马迹，郭嘉在殿前的地图上席地而坐，透过铜镜监察人间。“合肥，合肥，这地方聚兵甚多啊！”郭嘉喃喃道，“魏军，这应是主公的军队了。”他一边用手指着地图，一边看着镜中的景象，“孙权大军于此……我军于此……唉！？这个地方！”他手指点这地图上一处制高点，这地方丛林环绕，十分隐蔽，却又是纵观战场，驰援魏军的绝佳地点，“以主公的韬略，这地方没理由无人驻守啊。”

铜镜所示，这地方确实有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训练有素，一看便知道是哪一队埋伏的精兵，一个领头的从主将帐中出来，巡视四周，“是主公的人！？”领头之人是曹操手下的一名死士，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曾经在郭嘉身边贴身护卫过几年，立下不少功劳，看来如今被曹操带在了身边。自己心心念念那么多年，忘不了的人，此刻就在军帐之中，铜镜看不到帐中的景象，郭嘉拿着铜镜的手微微颤抖着，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

七月十五中元节忌出行

天色渐渐暗下，挂满红丝线系着的铜铃的榕树下，八卦阵图已经布好，阵阵寒风吹过风铃，金属撞击的声音清脆动人，衬得寂静的古战场更加阴森可怖，道士背靠榕树在阵中打坐，十六盏长明灯摇曳着鬼魅般的火光。曹操手下的十六名魏卒在暗中仔细的盯着道士，道士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烛火也像静止一般，停止了摇晃。

埋伏在树丛中的魏卒正诧异于道士的神功，只见十六盏烛火闪烁了一下，噗地一声全都灭了。魏卒像是受了一惊，手按在刀柄上准备着。突然，其中一人站了起来，径直向八卦阵走去，任凭自己的将领怎么叫吼威胁，都无动于衷地径直走过去，脚步沉稳而坚定。走到一盏长明灯前，毫不犹豫地跪下，拔刀自刎。一瞬间的事情，其他十五人没有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又从两个方向，同时站起来了两名魏卒。

当这两名魏卒跪地自刎后，又从四个方向站起了四名魏卒，其他人慌了神，“快跑！！从不同的方向分开跑！！快！！”为首的颤抖着声音大声叫喊，同时出手射出了一只哨箭，哨声划破天际，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犹为凄冽。帐中的曹操只觉得突然间心悸，剧痛震的他掉了手中的笔，哨声自东南方响起，是两军交战的古战场，也是自己派出追踪道士的人回复的最后的位置。

顾不上身体的不适，一把抓起战袍披在身上，拿起宝剑系在腰间，唤了所有侍卫便向东南方策马疾驰。这一切都没逃过郭嘉的眼睛，放下铜镜犹豫了一下，回房从枕下取出当年曹操赠予他，自己用它收拾了杜杀的匕首，打晕驻守的阴兵，冲过奈何桥，闯入阳间。

道士没有拦为首魏将放的哨箭，死的人越多，赢的面越大，通红的双眼瞪着八卦阵外的十六具尸体，还有十六盏用鲜血重燃的长明灯，略带余温的血液沿着八卦图流向中心的榕树，再沿着榕树和红绳，摇响了每一枚铜铃。

阵外的古战场传来一阵阵哀嚎，像是垂死士卒的呻吟，道士狂笑着，看着一具具没有灵魂的残尸爬上地面，道士割开自己手腕的血管，挥手把血液洒向空中，“喝吧！！喝吧！！喝吧！！喝饱了去找杀你们的敌人报仇！去保卫你们的妻女！保卫你们的国家！哈哈哈哈哈……”“住手！！！”曹操一声怒喝，身旁的弓箭手已经弯弓准备随时射杀道士。道士走出阵法，如同初见一般向曹操行了礼，“魏公不愿做的事情，就由在下替魏公办了吧。”

“他们已经为国捐躯，孤不愿再惊扰他们，就算要赢，孤也绝不会任由他们肆虐，将吴军和百姓屠戮殆尽！！！”曹操的话极具威严，目光炯炯地瞪着道士，不容任何人不从甚至反抗。“魏公，何苦呢？”道士摇摇头，避开曹操的目光。“把阵法撤了，别逼孤对你下杀手！”曹操骑马近前了一步，手死死攥着剑柄。“妇人之仁！！！哈哈哈哈……魏公的天下，我来替你夺！！！”道士突然向后，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即刻停在阵中，他拂袖转了一圈，十六名魏卒竟然从跪姿站了起来。

曹操下马拔了剑，站在围成一个圈的十六人面前，“你们是孤的士兵，为了孤的大业殒身不恤，孤不愿与你们动手，但不得不制止他的所作所为！”曹操语气坚定，“孤已经对不起你们了，不会让你们在为孤死一次了！”说着一步步向前逼退身边的士卒。十六个人犹豫着，渐渐为他让出一条路，“曹孟德！！！你的江山！就在你眼前！你现在却要亲手断送了它！！”道士怒吼着，凌厉的眼光刺着曹操的心。他没有犹豫，举剑向前尽力的一刺。

“不！……”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那么多年都一直徘徊在自己梦里，人影把道士扑出阵外，剑在他身上刻下一条深入骨的伤痕。定睛一看，眼前什么都没有，道士像是被什么击中弹出了八卦阵，倒在地上又像是被什么束缚住，嘴里唔唔唔的发着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古战场上起了一阵寒风，曹操一个激灵，觉得胸口很疼，侍从为他披上一件厚披风，身边的十六具尸体轰然倒下，胸口，真的很疼，曹操开始发抖，不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场作者放飞自我的战役，木有具体史实支持。

不过终于开始写曹郭了，呜呜呜，真不容易QAQ

第15章

强忍背上的剧痛，死命扼住道士的咽喉，荀攸率阴兵杀到的时候，快疼昏过去的郭嘉一脚踢开道士，冲向曹操。荀攸忙上去一把拉住他，郭嘉回过头死死瞪着他，荀攸从怀里摸出一小罐伤药放在他手中，轻拍了他的肩而后杀回战场。

荀攸杀的双眼腥红，剑做刀用，毫无章法，也不顾身上被开的口子，又一剑砍翻一人之后脚下一软，差点儿站不住，白无常看他状态实在不对，硬是把快虚脱的荀攸从战场上拉下来，而后吩咐阴兵围住这些已经死了的魏军残尸，超度净化。

荀攸撑着卷了刃的剑，颤抖着平复着呼吸，杀伐决断从来都不是他喜欢的，如果有的选，他自信可以用和平的手段解决一切问题，但往往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为荀彧追随曹操夺天下的时候是如此，人生一世，不过数十载，没时间给他收服天下人心，如今为平乱大开杀戒亦是如此，一旦这些魏卒受了煞气的影响和道士的怂恿，必然会大举屠戮吴军，凡人怎么可能抵的过这些没了魂魄的残尸。

至于那个已经被制服的道士，不过是想逼曹操在八卦阵里杀了自己，然后用自己的血豢养残尸罢了，要不是郭嘉及时将他扑出阵外，此时怕是连阴兵都难以对付这些残尸了。想到郭嘉，荀攸皱了皱眉，他与荀彧和自己不同，只是个凡人，凭着执念在地府不肯忘记前尘往事，重新轮回投胎。这样对他并不好，总不能一直由得他在地府做个孤魂野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