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完了,心上扎满了刀子。现在,他一路奔跑,狂奔不止。
他要找到罗钧,狠狠地把刀子还给他。来呀!看看谁比谁阴暗面更可怕啊!
谁没有阴暗面呢?谁不想痛痛快快地把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踩在脚下呢?谁不想扬眉吐气当个世俗意义上的复仇者呢?
余弭跑着,胸膛剧烈地起伏,呼吸急促。
我想做的恶一点不比罗钧少!我恨不得把罗钧扒皮抽骨,一根根砸烂,把他踹得像条死狗一样只会哼哼唧唧!
他妈的!为什么这么对待老子?
你以为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兄弟?并没有。我从来都讨厌你!
五岁的时候,我讨厌你。次次都得小红花,我什么也没有。我抢过去,在妈妈那里骗来一个甜甜的吻和一顿美餐。
十二岁的时候,我嫉妒你。全班女孩儿都喜欢你,你有着最好的成绩最漂亮的长相。我要带你去打架,硬生生想把你变成跟我一样的不学无术的小混蛋。
你他妈的考上四中!牛逼轰轰的省重点!我差点就没法继续带坏你了!我恼怒地整天锤沙包,只想揍死你。
十五岁的时候,我拼死拼活挤进你的高中。可我还是讨厌你,你倚着窗台写诗,弄得自己像柏原崇一样。
我带你看片,想要污染你。我想要天空下酸雨,把你那该死的诗意全给腐蚀,叫你一个字也写不出。
我比你虚伪呢。我是淤泥,却假装洗的干干净净。
我还炫耀我的干净,我知道我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我知道我是最适合在原野上呼啸的少年。
于是我竭力在你面前表现我的“干净”。我为爱神魂颠倒,我有着潮湿的少年情/欲,我像书里的男孩对不对?
余弭停在一棵树下。摸着粗糙的树皮,深深地吸了口气。
蠢货。他心底骂着,罗钧你这个蠢货。
“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吗?”他在奔跑中耗尽了戾气,耗尽了阴暗的种种思绪,忍无可忍地握拳砸向树干。
“我他妈的……我他妈的那么……在意你啊。”
五岁、十二岁、十五岁,我一回头,看到的都是黑暗里落寞的你。
我就再也无法生气。
“Cut!”
这回张导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直白地赞扬:“肖浮演的好!眼神拿捏的非常到位!”
肖浮很矜持地摆摆手:“我会继续加油的。”心里乐开了花,喜滋滋地看向许妄。
他虽然眼里满是“哥哥哥哥,我做的好吧?夸夸我”的暗示,但明显没多少别的感情。
许妄心底有些遗憾,但见他这么信任自己又止不住地欢喜。还是循序渐进吧,更何况,从哥哥到恋人的角色转变,不是更刺激吗?
于是许妄自然地冲他露出微笑,从善如流地夸他:“可以说这场戏是余弭最大的反转,一点马虎不得,稍微没拿捏好分寸都会使人物发生顿变,就会导致人物变得不真实。”
“但是,”许妄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演得非常棒。”
“这是余弭的内心戏,内心深处的语言将会用旁白的方式呈现在电影中。余弭在剖析自己,血淋淋地划开阴暗面来给人看。”
许妄停了,看向肖浮的眼睛。
肖浮也就明白,这是他的角色,他要负责诠释,接下来由他来诉说:“每个人都会有阴暗面。甚至可以说,余弭的阴暗面根本微不足道。成长过程中,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会显露出一些对旁人、对世界的恶意。”
“余弭的恶意,来自同龄人压力。最亲近的那个小孩,身世是凄凉的,背景是不堪的,却出奇的优秀迷人。余弭的嫉妒,是说得通的。”
“但他们又是最好的朋友。余弭一遍遍目睹罗钧的伤痛,一遍遍为他难过,一遍遍重新为自己的阴暗面镀上亮色。”
“他舍不得再嫉妒了,舍不得再伤害了。他渴望成就自我,渴望变得优秀,渴望变得‘干净’。这段奔跑,恰恰表现出他的‘干净’,他是很了解自己的,也是善于洞察人心的。”
许妄拿过肖浮的剧本,敲了敲那行内心独白,笑着说:“‘我是淤泥,却假装洗得干干净净’,这句话很值得玩味呢。少年强行地贬低自己,仿佛非要与‘自认为肮脏’的罗钧同流合污一般。带着怒气,带着执拗,却奇异地显得干净。”
肖浮也笑:“余弭是真的很干净。”
许妄故意问:“陈凌呢?她不干净了?”
肖浮知道他在引导自己多维地思考角色,也很认真地作答:“陈凌代表一种天真的理想主义。她以为,感情是顺遂的,是天作之合,是神赐之物。余弭和她是不同的,余弭遵从内心。爱与恨,尖锐与温柔,同时存在于情感之中,这是正常的。”
“再说那句‘优雅地老去’,我实在觉得太过高高挂起,不食人间烟火。”
许妄轻声说:“不过这些事情从未有过定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电影注定争论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