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确风大,他头发凌乱,袖口和身上的烟味已经被吹散,即便如此他还是将衣服留在了外面。进房也没有休息,直接进了洗手间洗漱。
挤牙膏不是件难事,只是一切换作不习惯的左手,动作都变得迟缓。
祝逢今仔仔细细刷完牙,口腔里都是清凉的薄荷味。用过的牙膏管身与盖子分离,正准备合二为一的时候,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双手,将它们复原,然后放回该在的地方。
厉从站在他身边,洗手台上的镜子里能见到他似乎有些睡眼惺忪,带点孩子该有的天真傻气。
他擦掉嘴角的泡沫,觉得可能是自己一番折腾弄出了噪声:“吵醒你了?”
厉从头朝门睡,没将门关严。留了一道小缝,他睡眠不深,外边的灯光一探进来就将他唤醒。只是祝逢今在洗手间里待得有些久,他迷迷糊糊又做了一梦,才从沙发上慢吞吞起来。
他摇摇头:“没有。”
祝逢今看他困,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回去睡觉吧,谢谢你了。”
厉从却一点儿也不困了。
祝逢今第二次像这样抚摸他的头顶、短得扎手的头发。他感到那只手是凉的,有些湿润,指骨碰到了他的发际,力道轻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品。
仿佛自己被呵护着。
他抬眼去追那只手,祝逢今却又已经放下,示意厉从往外走,一边关了里面的灯。
厉从很自觉地往沙发上挪,那里放着厉从用来充当被子的外套。祝逢今这才看见床上的东西纹丝不动,棉被叠成了方方的样子,唯一的枕头也还放在床头,厉从身上仍穿着那套衣服,毛衣被压出几道印子,大概能猜出来用的是什么姿势睡了半个夜晚。
这样细致入微的懂事,避免怕给别人添麻烦、感谢着不合适的善意,种种举动,让祝逢今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有种不合乎年龄的温柔。
他没有阻止厉从去沙发,只是在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后走进,熟睡的少年背对着祝逢今,沙发的宽度让他抻直了身体绰绰有余,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蜷缩着,如同一种本能。
祝逢今俯下身,替沉睡的厉从掖了掖外套。
第二天,宽敞的病房里多了一张稍窄的床。
江未平亲自来送厉从的体检报告,知道祝逢今一大早就在指挥护工往房间里搬床,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这儿空病房有的是,你们俩挤什么。”
“不挤,”祝逢今看了眼正在玩魔方打发时间的厉从,“顺便有个照应,我现在连刷牙都得多作练习。他身体怎么样?”
“不用我说你也能看出来,他营养不良,比起同龄的小孩儿体重和身高平均水平都赶不上,”江未平道,“先改善饮食,确保他每天有充足的睡眠,没事可以叫老三带他出去跑跑。你见了厉沛,他现在如何?”
二人也没有顾忌厉从在场,交谈的声音不大,足够传到厉从耳里。
“愤怒居多,然后是怨恨和伤心,在我意料之中。”
江未平看祝逢今面容平静,叹了口气:“你也是受害者,谢谢你能理解他。”
老实说,她十年前来厉家,厉沛那会儿也就跟厉从一般大,最爱缠着厉先生。后来长大了不像从前,还以为兄弟两个人闹翻了,觉得可惜。
只是面对失去,平淡的水里也掺上盐,成了眼泪,流进心里。
医生没聊太多,离开只剩下祝逢今和厉从两个。
祝逢今见他一副好奇、又不得不装作不关心,实则耳朵都快竖起来的模样,道:“我昨晚去见的是你爸爸的弟弟,就是你的小叔。”
“那,”厉从紧张,“你想把我送给他管教吗?”
“不会,”祝逢今道,“他还不知道你,自己年龄也还小。”
厉从像是舒缓了,他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埋头继续还原魔方。
他肤色偏黑,衬得笑起来露出的两排牙齿格外白。少年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朝气,让祝逢今觉得,他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也希望今后,他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厉从就这么在祝逢今的病房里住了下来,起初两张床的距离还算远,但他每天都趁祝逢今去清创时悄悄移动床脚,人虽然瘦弱了些,长期搬运奶箱锻炼出的肌肉却很有力,顶住床腿稍微将它移走还是能做到的。一个多星期过去,他的那张小床就与祝逢今的近在咫尺。
祝逢今当然知道这不会是风吹的,对厉从这种亲近的小心思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厉从见他不拆穿,心里还洋洋得意,每晚入睡也变成了一件乐事。
他原本觉得厉从不够开朗,相处几天后发现也不是,这个小孩挺讨女孩子喜欢,光草莓牛奶就拿回来一盒又一盒。
不过厉从并不被祝逢今允许喝调制饮料,草莓和牛奶可以分开吃,所以这些草莓牛奶最后都进了厉老三的肚子。
老三起初怨声载道,对着那个比不过他手掌大的牛奶盒大眼瞪小眼,后来觉得似乎还,挺好喝。
“你太惯着他了,”厉老三拆开吸管,已经很自然地开始喝那盒酸酸甜甜的草莓牛奶,“小沛十几岁的时候,可不跟大哥一起住。”
厉从屁股底下坐着矮矮的凳子,指头被祝逢今捏在手里,勉强能动动手腕的右手拿着把指甲刀,正在修整指甲外缘的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