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觉得情况不太好,可能是我多虑了。既然没什么特别的人,那我能应付,我离得近,先去,你也赶紧来。”
祝逢今匆匆上船,跟服务生打听一番才知道厉演去了舱内赌场,那里大门紧闭,他心里一凛,等不及厉沅赶到,深深呼吸一次,请人开门。
绿色植绒桌面上纸牌散落,排气扇缓慢转动,灯光惨白,不像是为了娱乐而开设的小型赌场,而像间审讯室。
厉演坐在椅子上,脑袋微垂,后颈的骨头微凸,没有反抗。
准确来说,是反抗不了。
牌桌对面站着两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身侧保镖面目凶恶,腰间西装微微隆起,显然在别了枪。
认出闯入的人是祝逢今,其中一人道:“厉老大也是名下几十家赌场的人,规矩应该比谁都懂,怎么今天就犯了浑,手脚不干不净。”
在厉演接管厉家前,赌场的数目在上百家。
改变必然会触犯不少人的利益。
祝逢今冷眼睥睨,寡不敌众,他打不过这满屋子的人。贸然动手,只会让一切冲突更顺理成章。他解开手腕的扣子,笑问:“既然如此,看来不留下些什么,是没办法让二位满意了。”
随口编排一个出千的理由,无非就是想给厉演一个教训。他们并不想厉演真的死,而是要让厉演知道,这些人动不得。
他已经不受厉沅父亲的庇护了。
厉演身边的彪形大汉将人控制住,把手按到桌上,其中一人递上一支匕首:“留下他的一根手指,以后不要再犯。”
银白的刀刃泛着森冷的光。
祝逢今握住刀,赶开按住厉演的人,轻轻地捏了捏厉演的手,触碰到了他手背上蜿蜒的青筋,微微偏过头去,和他有着短暂的目光相触,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一个安抚而平静的眼神示意。
没关系,动手。
祝逢今用力上举小刀,落下的利刃割破的却不是厉演被迫大张的五指。
执行者在刀落的一瞬间弓起脊背,嘴唇被咬破,可也没有发出落魄的嚎叫,只是痛苦地长咽,额角汗如豆大,鲜红的血飞溅上崭新的扑克牌,渗进翠绿桌面。
“够了么?”
他喘息着问,抬头时双眼通红,将匕首清到一边。
厉老大新带回来的这个姓祝的人,像从书卷里走出来斯文小生,弹得一手好琴。
对方也算见识到了祝逢今的狠劲,盯着刃上淋漓的血,挥手让人撤开。
祝逢今已经疼得站不稳了,却还是让厉演靠在他身上,缓缓地将人带走。
十步左右的距离,却如同自天涯行至海角。
“其实当时是有条件把断掉的指头接回来的,我联系了军区的医生,对方也答应做。可祝逢今不愿意。”厉沅想起来那时祝逢今煞白的脸色,至今还会难受,“想要切断一个人的手指,需要的力量非常大。他如果等着我一起去,对方说不定就已经动手了,要的也许还不止是一根手指……不论是哪种做法,都没有办法两全。我一直都非常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跟着大哥一起去。”
祝逢今扯下衣角草草地包住伤口,白色的布料很快被血水染透。
那道切痕无时无刻地不提醒着他,莽撞和天真的代价。
厉沅没有告诉厉从的是,厉演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他的大意让最好的朋友失去了珍爱一生的美好念想,愧疚足以让人心狠手辣一回。
能逼着自家老大切手指,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还动得少了么?
厉演没有亲自出面,他用磁带录了一盘德彪西的月光,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家里播放。老三带回了两枚染血的弹头,和两截丑陋的左手小指。
他怕厉演心中过意不去,小声道:“没有动私刑,是自我了结。”
厉演表情并无波澜,轻轻叹气:“埋了吧,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人命不是草芥。以为我要报复,就慌慌张张地去死,不惜命的人,也分不走我的同情。”
用暴力去解决暴力,如此循环,厉演觉得自己并不无辜。
自己疏忽酿成的苦果,却要硬塞到祝逢今的血液里。
这才是他抱憾终生的事。
祝逢今弹了无数遍的月光。
没想到会以如此的方式谢幕。
厉演清醒后,得知祝逢今拒绝了接回手指的手术,急切道:“这样你就弹不了钢琴了。”
声音还很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