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用佩章作为监控设备的可能性很小。易丢失,易损坏。布鲁斯想。而且这不需要用刀。那么就只能是......
“你能找到任何需要移除的存在问题的身体部分吗?”布鲁斯顿了顿,“从留字者留下真话的角度考虑,监控装置最为可能被安置在你的皮肤下层。”或者某块骨头里,仅凭猜测。
【我......没有,我不知道。】卡尔一哽。【我分辨不了,现在我开始幻觉浑身疼了,尽管我十分确定我的肩膀疼仅仅是因为在地板上躺了一夜。对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的通话同样处于监控之中?】
“你能获得联系到我的机会,应当也在你的监控着的眼中。”布鲁斯握紧通讯器,蓝盈盈的电子光芒穿透他的指缝。“你处境不妙。”
卡尔短暂地停了一刻。【很明显如此,你是对的,B。那么如果我有麻烦,这麻烦会对你造成影响吗?如果有人在监控我,会导致有人来监视你吗?你会有危险吗?】
卡尔竟然在担心这个!布鲁斯控制不住地轻轻吸了口气。“不会。我配有防追踪的系统。”
【那太好了!我相信你。好吧,我的真话是,我不希望你切断连接,所以我很高兴你能留下。】卡尔直白地道出自己的内心,随即又认真补充:【不过一旦你发现有什么不对,请立刻与我告别,我相信我自己也能活下来,因为你曾经出现在我身边。好了,那么,B,你认为我该继续担心这个监控吗?我怎样才能在有人在我身上放了一只眼睛的情况下逃走?】
“在你不能找到与监控有关的更多实用证据时,过度关注它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布鲁斯说。“房间里没有其他物品了?”
【这次真没了,至少我没能再找到。看来我该早点离开了,趁着天还早。如果我更小心,说不定我能把白布更完整地从桌子底下撕下来。而现在,我该到冰天雪地里去探险了。】
【有没有方向建议提供,B?外面四面八方都一个样子。】
布鲁斯沉吟片刻。“还记得昨天的树吗?”实验中不应存在没有用途的道具。
卡尔反应了两秒。【是的,我想起来了,昨天走到一半没有去的那些树。我得回忆一下那是哪一个方向......好,我想起来了,大概。那么我现在就朝着那些树出发了。这听起来就像个宿命的神秘地点,就算昨天逃过一劫,今天也必须前往的神秘地点。】
布鲁斯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了!B!哈哈哈哈哈!好极了,现在我的心情......好极了,那么我们出发。】卡尔低声哈哈笑着,一共笑了五声,前两声一组,三四两声一组,再以一个吸气结束。
最后,他“呼”地吐出一口气,随着“吱嘎”的门轴声,踏入寒意彻骨的冰原。
8.
前往那片树林,不,那几块枯败的木枝的路途,是宁静而美丽的。至于这“美丽”一词的根源来自何方,就只能凭借臆测追寻思维的踪迹了。或许它来自苍黄的草尖那炽阳的金纹,或许它来自通讯器界面上幽幽的蓝光,如同深湖倒映天空的纯净湛蓝,或许它来自遥远的另一端,距离布鲁斯无限遥远的白茫茫的冰雪,或许它来自卡尔口中轻声吟唱的不知曲调的旋律——他从那旋律中听到了灿金色的雪中太阳。
半梦半醒的空隙间,有风声在盘巡,忽而高远,忽而临近,从大草原的边际和冰雪的山川中一同传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朦胧的情感会更为细腻,人们转而仰望天空,仰望层云背后光芒万丈的天堂,仰望头顶那从两百万年前延续至近今的神灵的栖息所,从而忽然追忆起起伏不定波涛滚滚的光阴命运。
很难说布鲁斯以何种眼光在看待自己的命运。他内心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却四处寻找不到可供燃烧的木柴。他曾那么多次地想,他要判处天下的盗匪罪犯以死刑,可他又探问自己的内心,惊惧地意识到那不会是他的索求。他希望茫茫的草原能给他答案,他希望莽莽的人世能给他答案,让他得以洗去手指间缠绕的鲜血与黑暗。
他记得黑暗的模样,深远,恐惧,威严,空寂。五光十色的霓虹的斑斓是人类涂抹的油漆,而云雾下,昏黄的煤气灯边的阴影才是永恒的主题。
但他见过光明吗?
布鲁斯将通讯器举到眼前,无形的电波画下优美的隐形长线,稳稳牵住冰雪的一面。那里的阳光将在雪白中折射出无数的边角。
而在雪地上,卡尔留下一行跨越冰川的脚印。
【B,我离目的地不远了。一小时,最多再过一小时。】卡尔低声说。【植物们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当然,她们怎么会动呢?】
“从现在的距离来观察,你都能看见什么?那些植物的附近是否还有别的物体?或者声音。”
对面传来一阵窸窣和重重的落地声,应当是卡尔在从一个坡上滑下。
【哦!】
【......一具尸体。】
/死亡。黑夜。狭窄。陪伴。/
“什么?”布鲁斯愣了愣。
【我知道这跨度有点大,B。但我刚翻过一个雪丘,就发现我面前又多了一具尸体,在雪丘底部。突如其来,惊吓远大于惊喜。这不会又是一个Kal吧!】卡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单词一个一个不连续地蹦出来。【那些树,看起来就是树。没有叶子。我有种糟糕的预感,我们只是想要去那些树,这一次却还是会被中途打断。可望不可及的树!】
【我没有找到这具尸体的牌子,但他衣服上明显有个留给佩章的缺口。你认为他是那个Second吗?我很怀疑。】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我的也是。他睁着眼睛,他睁着眼睛。他有一对蓝色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否出现浑浊?”
【不,没有,他的眼睛很蓝。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看着我一样。我还是为他合眼吧。我是不是该把他也埋起来?】
【他的脑袋后面,头发被血冻成了僵硬的一大块,冷冷的又黑又红的一大块。他是被人从身后袭击了吗?】
“他是怎样躺在地上的?”
【正面朝上,双手叠在胸前,表情平静。哦,我想推翻我的猜测,他的四肢摆放得很规矩,表情也没有惊恐。他给我很强的熟悉感,我几乎能从这个表情上读到他在想什么。那是......安宁和平静?就该是这样的。我的......天呐。为什么!他为什么!我敢打赌他是在等死,为什么他没想要活下去!为什么他躺在这里等待死亡?他看到那些树了吗?他为什么要放弃?】
“他的伤口是怎样的?”
【被冻住了,除非我把他脑袋后面的是头发一起扯下来。抱歉,我觉得我做不到,那有点过于可怕了,就像是我要主动去杀他一遍。不过,咳,我摸了一下,伤口不深,最多削掉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