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每逢暴雨,那段痛苦回忆便会像个幽灵般从他体内钻出,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
“可惜百密却有一疏,他忘了自己脸上有一块很明显的胎记。”
每天仅有一次的重见天日的机会,他都会死咬住舌尖,凭那一点微末的疼痛强撑着恢复清醒。而每一次,首先进入他视线的便是那个丑陋的胎记。
男人自以为万无一失,想到即将到手的大笔赎金,他的脸上便生出一阵扭曲的得意,带动胎记跟着蠕动,就像蛤/蟆背上蜿蜒的纹路,肮脏又滑稽。
说到这儿,艾信鸥一停,意犹未尽地回味起后来的报复:“回到艾家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凭着那块胎记,把他给找了出来。”
他点了点鼻梁中间的位置:“就是这里的一块胎记。”
清晰,显眼,难以磨灭的一块胎记,生在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仇人身上,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然后便是积蓄已久、声势浩大的报复。
那个男人,在被找出后那副如丧考妣的表情,以及瑟瑟发抖的双腿,无论多少次回想起来,都能让他产生无上的愉悦。
风水轮流转,没有人说得准,最后的赢家是谁。
艾信鸥笑出声:“如果可以,我真想让你看看他当时的表情……”
他还沉浸在报仇雪恨的快意中,却没有发现,坐在旁边的元驹,不知何时悄然握紧了垂落身侧的那只手。
第14章前尘因
元驹对母亲其实没有太多的回忆。
他对她最深的印象大概就是那张猩红的嘴唇。每当他的母亲沈荷将嘴唇抹成艳红的色彩,他就知道又到了躲进衣柜的时间了。
他会在母亲发话之前,乖巧地躲进那个已经栖身过无数次的狭小空间。在那里,他度过了童年的大部分岁月,最深处的角落甚至还清晰地留有他以前用小刀刻下的痕迹。
透过柜门那道狭窄的缝隙,他看到一具具沉甸甸的身躯,或是衰老,或是年轻,在他母亲身上起伏喘息,一阵短暂并剧烈的抖动过后,一切像尘落大地般归于平静。每当这时,木板床总会发出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然后他的母亲会偏过汗涔涔的额头,用那张已经花掉的嘴唇,对他做出一个“闭上眼睛”的口型。
元驹便会乖乖地捂住眼睛。
但是他的想象却一刻都没有停止。他会在脑海中构想接下来千篇一律的画面:那个客人,也许是躺在床上慢吞吞地抽上一支烟,也许是提上裤子急匆匆地扔下钱走人,更有可能是在母亲的撕扯中骂骂咧咧地破门而去。总之,他的母亲有三分之二的几率能收到赢得的酬劳,那笔被汗水浸湿的钱会被她小心地藏进一个铁罐里,日积月累,等待着舅舅的再一次来临。
他并不知道舅舅从事什么职业,也几乎没有与他说过话,他只知道舅舅每次来都是满脸的鄙夷和不耐。他会绕过矮小的他,一边骂着“臭婊/子”,一边抢夺母亲手中的东西。而当他走后,母亲总要抱着那个空空如也的铁罐哀哀地哭泣。
然后她会把他揽到怀里,用褪去颜色的嘴唇,不住地亲吻他的额头:“一一,别担心,妈妈一定会攒下足够的钱,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他不解地仰头看着母亲的面容,她就像一朵失去了水分的花,干枯又憔悴。
为什么要离开?他已经习惯了总是弥漫着腥膻气息的空气,习惯了带着刺鼻香水味从他身边嬉笑走过的年长女性,习惯了那张嘎吱作响的床,习惯了漆黑潮湿的衣柜,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呢?
他还太小,看不懂母亲眼中的哀伤,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执著于搬离这个他成长的地方。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客人出现了。
他是来找住在隔壁房间的女人的。只是那个女人忽然不知去向,于是,他便转而来到了元驹母亲这里。
房门被“吱呀”踹开的瞬间,他的母亲便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的口红,将他一把塞进了衣柜。
太仓促了,以至于他像掉下悬崖般跌入那堆杂乱的衣物里。他不确定那个男人是否有看到他。
他听到母亲发出一声吃痛的呻/吟。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的声音,她被毫不留情地甩到了木板床上,完全没有缓冲的时间,男人沉重的身体就随之覆了上去。木板床又开始奏起“嘎吱嘎吱”的声响。在一片若有似无的樟脑味儿中,元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百无聊赖地数起数字。
等到他将“100”数到第十次的时候,他发现衣柜外面恢复了平静。
元驹松开手,把耳朵贴向冷冰冰的柜门。
走了吗?
还没有。男人翻了个身,带动木板床又发出一阵摧枯拉朽的声响,接着是打火机被打开的“啪嗒”声。
浓郁的烟味儿顺着衣柜缝隙飘进来时,元驹不太适应地吸了口气,被呛得无声咳嗽起来。
一支烟过后,男人开口了。
依旧是那些已经听过了无数遍的荤话,元驹本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可就在他将好奇心收回的前一秒,男人话锋一转,得意洋洋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李哥我,马上就要大赚一笔了。”
逢场作戏已是驾轻就熟,母亲立刻娇笑着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大概是那笔钱的数目确实巨大,又或者是母亲的讨好恰好戳中了男人的欢心,他没有停下来,反倒随手指了指那个被他扔在墙角的东西,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看到没?靠的就是这么个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