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换了云无做新主子,于是,他不喜欢的,毁掉,他看不顺眼的,毁掉,唯有那张龙床,他看了厌恶至极,可偏偏就是留下了。
嘉和宫的那位皇后娘娘,依旧是一国之母,依旧贵为皇后……
承阳殿内,龙涎香的香气扑鼻缭绕,而栓着脚踝的铁链子在冬日里却直叫人发冷,云无坐在太师椅上,轻吸一口金烟杆,再从口中悠悠然吐出一口轻烟,与龙涎香的香气纠缠不清,他静静凝视着被镣铐困在龙床上的支青画,似在赏析,而神情却又那么漠然。
“你就是用再多的龙涎香,也没用。”支青画坐在床边满脸嘲笑,用手摸了摸自己下身儿的某个部位。
云无听了没做什么反应,看了看他指着的某地儿又低头握了握自己的金烟杆,等到烟锅里边的烟草叶烧完了,站起身来,轻轻一敲,再把那烟杆儿随手往身旁的桌案上一掷,拍拍衣摆,背着手便走到了龙床边上,打量着支青画的身子,最后视线停在了他下身才用手指过的地方,弯下腰去凑近了他,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庞审视了良久,“那你要不要试试?”
支青画一怔,支着床往后退了退,“你?”随后又是一笑,对云无道:“怎么?难不成,当初净身没把您这位的净干净?”
云无看着他越笑越是张狂,嘲笑他是不舞之鹤,直到支青画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也是,你要干净了,又怎么能把嘉和宫的那位主子给哄得心花怒放的?哈哈哈!”
无论他说什么,从云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气愤,他只是盯着支青画的脸,看他边哭边笑。直到自己的衣襟被人猛的往前一扯,云无才不得不伸出双臂压在支青画的两侧支撑着身体,不知何时,那笑声便戛然而止了,眼里除了眼泪便只有仇恨,云无看着他,两人的额头几乎抵在了一起。
“喜欢九曲桥旁牡丹花的不是我!喜欢安锦的也不是我!想要死在牡丹花下的风流鬼也不是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支青画发狂般的晃着云无的肩膀,从眼眶滑落的泪滴砸的到处都是,“从前我爱你爱到全然不顾,把心掏出来给你你不要,我如今好不容易不爱你了把心给了尉迟华,可你倒好,不给你了你又想管我要,我真不知道我支青画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云无怎么就这么卑鄙这么的下贱!?”
最后,支青画被云无拉进了怀里,力道之大容不得他半点反抗,只好张口咬住他的肩膀,带着无尽的怨恨,直到云无的肩膀血流如注,支青画才抽泣着松口,嘴唇被鲜血染成了绯红,“从你刺上牡丹黥之始,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奴隶。”
记得在十二年前,这句话,也曾出现于自己的耳畔,那时支青画头回见着云无,便觉得好生喜欢,那时人人管他叫主人,唯有自己,总爱追在他身后,笑着唤他一声云哥哥,纵使,这位云哥哥,从来都不曾看过自己一眼……
被按在床上的支青画思想神游了万里,直到衣衫渐褪,脚踝上铮铮作响的铁链才换回了他的思绪,看着咬在他唇上品尝着他口中鲜血之人才想起了反抗,“不行——”将云无用力推开衣衫不整的向床下跑去,直到脚踝被猛的一下牵扯,支青画才倒在了地上,慌忙的回过头来,却见云无也在看着他,赤着脚缓缓走下龙床站立在了他的身旁低头静静看着他,问道:“什么不行?”
支青画怵惕的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别,那样,求你。”
云无弯腰,将他抱起,“不行。”然后丢进了龙床里,支青画避之若浼,直往里边缩,可终成了无谓挣扎……
那夜的云无如愿抱了支青画,却依旧觉得不满,因为不论自己如何,支青画都只是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好嫉妒,嫉妒三年前,这朵被人采摘的花,那声声喘息直撩他的心扉,也直叫他后悔。
支青画背上的牡丹,当年由他亲手刺下,却被碾压于其他男人的身下!?好不甘心。俯下身去,紧紧扣住了支青画的腰肢与肩膀,对着那朵艳丽的牡丹尽情的吮吸舔吻,连身下的人的可疑举动都不曾发觉,最后胸口上一疼,才发现支青画的手里不知在何时多了一把短刀,刀柄竟是一只龙角,云无想了想,转头看向了龙床上的那只雕花的檀木盘龙,才发现少了一角,原来如此。
可惜短刀刺的不深,只流了一道血痕,云无看着他的眼睛,什么都没说,一把夺了他手里的短刀连同盘龙角中的另一把一并丢出去老远,最后用手指擦了自己胸膛上的血,猛的一捏支青画的牙关,强迫他张开了嘴,把沾了血的手指伸进去翻搅着他的软舌,“喝下去,这可是从我心里流出来的血。”
这个人,从来都不会笑一下,也不会皱一下眉,但是支青画,从来都看得出,他的喜怒哀乐,他偏偏就是想惹他生气,比如此刻,好生快意!
……
在那之后的半年,又逢雷鸣电闪夜,支青画静坐在漆黑的承阳殿内,手里持着一管竹萧,看着大敞开的木窗外,一道道骇人的闪电划过他的眼前,耳中充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却再也感觉不到畏怯,甚至满心欢喜,轻轻吹响的竹萧里,皆是令他沉醉着不愿醒来的回忆,因为,某人曾在这样的夜晚里,为他唱着歌谣,哄着他入睡,惬意又安心。于是,连天闪都变得那么和煦。
那一夜,云无来了,见他如此,什么都没有说,就也同他一样,坐在了他的身边,望着闪电,听着雷鸣。
“我记得那一晚,和现在一样,又是闪电又是雷鸣又是暴雨,把我吓坏了,我就躲到了衣橱里,不敢出来。”支青画望着天际,笑了起来,“后来,尉迟华回来了,他一拉开衣橱,我就发现他淋的满身是雨,哪还像个皇帝,可就是那个样子,害我好生欢喜,让我觉得,这个人,他是真的爱我的……”
可惜,这人没了,从此她支青画的心,也紧跟着死了,还记得他曾对自己声情并茂的说过,爱他,愿以江山做为聘礼,以他腰背之上的牡丹为期,愿与他天涯海角,一顶草檐一斗米……
可是尉迟华啊尉迟华,你好好看看我支青画,我浑身上下有哪儿是好的,就值得你非得这么喜欢我?
当初江南小凉亭,支青画吹了半曲《牡丹黥》,边吹边望着那个坐在茶寮里闭目细细聆听的身影,于是止了萧音,去茶寮门前等候他出来寻觅自己,明明相撞满怀是有意而为之,可看了尉迟华那张见到自己时惊讶的脸庞,竟也忍不住对他一莞尔笑。
而坐在这里的支青画,重新持起了竹萧,依旧是那曲《牡丹黥》,可到底一切都如白云苍狗,已是恍如隔世。不知不觉,被泪水所浸的衣衫,又被湿了几次?
云无聆听着耳畔的萧声,望着苍雷滚滚,直到一方闪电混杂着惊雷略过了他的耳目,待一切全都结束,身旁的萧声也已中道而止,等到云无回过神望去时,那金色锦绣早已被血染的鲜红灼目,而支青画的脖颈血如泉涌,手里握着的竹萧落在了地面上发出了脆响,云无这才看清,藏在竹萧里边的短剑……
原来,自己竟也会害怕,这个人会永远离自己而去。
“青画,青画……”云无最终满头大汗,只能看着自己刚缠在支青画脖颈处的长缎被血水层层渗透,沾的他满身满手都是,于是这个从来不曾慌张过的人,最后却也能变得手足无措。
直到支青画笑着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被他紧紧握住,“原来……云哥哥你。”
“……”
“也是会流泪的啊……”
支青画语终,便永远合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眸,从此,它们再也不用继续为了谁人而变得水波潋滟。不懂支青画此话何意的云无不敢松了手里的那只手,只怕这次再松手,便是永远都再无可能握紧,可是直到摸进那纤弱掌心里时,才发现里边湿润无比,云无看了好久,直到往自己的脸上一摸,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把泪水流的满脸都是。
原来,这个人,竟在他的心里……
……
记得那年支青画刚满十岁孤苦无依,流离失所,最终倒在了江南大街上无人问津,被过路的云无偶然遇见,才捡回了家府,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奴隶,支青画点头毫不犹豫,于是,背上就被这个男人一针一针刺上了红花与绿叶,最后那个男人举着铜鉴里,倒映着刺在他背上的大片牡丹刺青,他说,那不是刺青,是黥……是《牡丹黥》,是谋逆之罪。
后来支青画才知晓,云无当时做为司礼监提督,却倾慕于仁昭帝的妃子安锦,安锦酷爱江南湖畔,九曲桥旁的那丛红牡丹,这事儿人尽皆知,于是云无便在背上也刺上了她最爱的红牡丹,并且给他的奴隶,支青画,也刺在了背上。
家府里边的人都管云无叫做主人,支青画却不喜欢,就叫他云哥哥,为这事儿他没少挨打,可偏偏挨了打也依旧屡教不改,支青画从小便惧怕电闪雷鸣,每逢那种时刻他都会跑去找云无,但他把整个家府翻个底朝天都从来找不到他的云哥哥,唯有一次,那天的天空变幻的实在有些突然,叫人措手不及,于是支青画总算找到了云无,可云无却丢下他置之不理,也是那日他才知晓,原来宫里的那位,与他一样,惧怕这电闪雷鸣……
他喜欢这位云哥哥,即使他从来不曾认真的看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