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他得到报复了,这算不算是对那人的偿还。
想想一年后,这世界的人潮汹涌,日升月落,潮涨潮落,他都没机会再看见,心里还是有点怅然,但如果他失去了未来,就能让那人变回最初的模样,那他觉得这笔买卖不亏。
夜晚更深更沉了,碎末状的星芒隐入乌云中,四周开始起风。
病痛让他消瘦不少,对于气温的感知也更加明显,明明是燥热的夏夜,一阵凉风吹过,他却打了个哆嗦。
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该去往何方,他漫无目的地游荡,慢慢变沉的黑夜让他从繁杂的思绪中稍微抽身。
在这吞噬一切般的浓稠的暗色世界里,他像是卸下了什么面具般,终于露出了掩藏在心里的神情。
像一个无处可归的流浪老者,像一个一直奔波的旅人。
走在路的内侧,半明半暗的光线让他的面容模糊成水族馆最里端的一小片水域。
有的人害怕白天,即使胆子小也愿意夜晚独行,因为无所遮蔽的光让他越发觉得自身的暗与卑微,或者是因为在光斑密集的世界里,无所适从。
想做一条深海鱼,夜行人,就像消失了一般。
他却不害怕白天,他更害怕的是黑夜。漫长的、冰凉的、绝望的、苍凉的、孤寂的,仿佛永恒的,黑夜。
街道上刮起一阵阵的凉风,门窗发出吱呀的声音,收摊的商贩们眼里透露出那么一丝解脱似的暖意。
然而,眼里的温度又会在第二天刺骨的寒风里慢慢变冷,直至毫无温度的双眼,映出毫无温度的行人。
很晚了,该回家了。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下一秒变被他近乎惶恐地否决。
开什么玩笑呢。
他抚着久久吹风以后发疼的头,喃喃道,开什么玩笑呢,他怎么,会有家这种东西。
他是一个人。他独来独往。他,没有家。
明明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房屋,房屋有那么多的款式形式,却不是每一个房子都能叫做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回家的权利。
如果你爱的人不承认你,不在意你,那你便没有家,这漫长的一生,都是在流浪,有屋可栖的是肉体,居无定所的是心灵。
听人说,人死的时候分三次,一次肉体,一次葬礼,一次他人对于你的记忆的消亡。
他却贪心地想留在那人的记忆里不灭。
明明他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那样渺小,但每次生起这个念头,胸腔就压抑得像要破掉,然后心脏在空气中慢慢腐烂。
他像是一粒无人在意的尘,风过,就能消失,然后,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结束一场,无人在意的一生,轻易得可怕。
如午夜间突如其来的轻雨,在无人知晓时来,也在无人知晓时去。
他之前并不畏惧死亡,认为死亡也是一种活着的形态,只是永远的睡着而已。
更何况,于他而言,生与死的界限并不明显,很多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只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当这一天这么早地到来时,他会这么难过。
然而他并没有难过的理由,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亲人朋友几乎没有,受了许多伤害,对未来失望过许多许多次。
后来唯得了那么一个人,才算有了个家,如今,却连家都失去。
指尖越发冰凉,牵连着神经脉络的轻微颤抖。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自己的病告诉那人,可是就算他告诉那人这件事,那人又会怎样对他,嘲讽,冷笑,叫他滚?
还是……那人根本就不会向他投来一瞥。
只需一句“你和我有什么关系”,便可以将他置于深渊。不是他悲观,他只是太清楚。
如果那人能够好好地对他,他也不至于死的那么早,他应该会抵死留恋在那人身边的时光,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那人不爱他,不会因为他的死去而难过。他却深爱那人,希想伴那人百年,在那人死去的下一秒随之而去。
所以,在最后的日子里,还是留给他的私心吧,让他偷偷地站在那人的身后,偶尔看看那人的背影。
这是他的遗愿,即使他很想,很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再抱一抱,听一听,看一看,有关那人的一切。
冗长乏味一如梦境的一生里,最后的光亮熹微。
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