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视线,盯着自己手里的酒看。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盛青。
说起来,宋煜应该有很多地方和自己不一样,毕竟人家是个“正常人”。虽然他表现得适应良好,两人相处中,即使是敏感如林安也没有察觉到对方一点反面的情绪。他甚至已经可以反过来上手照顾林安了。
这种病态的洁癖,不但看起来很诡异,而且他的样子像是时时刻刻在嫌弃别人身上脏,仿佛就只有他自己有多干净似的。对于他这样子的,正常情况下都会敬而远之吧。
宋煜听到林老师问了一句:“我很奇怪吧?”
林安低着头,没看宋煜。说话的声音过轻,轻得像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自言自语。
虽然知道自己有病,但是林安控制不住。那种接触让他不可避免地产生排斥和恐惧。
他是永远活在臆想中的荆棘丛里的人,不可能用正常的眼光去看世界,不知道什么才算是安全可靠的,所以只能谨慎以自己为中心小心画圈。
所以他这样自己就好过了吗。
不。林安口中酸涩,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
他是孤独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有时候也不想要每天神经病一样地逼着自己洗无数遍的手,像是要一直把自己浑身上下洗得脱了层皮才能摆脱心理那种恶心、痛苦和恐惧交织的跗骨之蛆一般的感觉。他连个正常的门把手都无法触碰,每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都要受到层层作茧自缚的桎梏。
活得痛苦又恶心……他有时候,也会恶心这样的自己。
其实他真正想问出口的是,我是不是很讨人厌。但是一直以来维持的雇主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否则他建立起来的玻璃一样的脆弱的假自尊就会碎落一地。
可是问出这句话已经足够令他难过的了。或许是喝了酒,或许是这个年轻人给人的感觉很好,又或许是受到了严重打击的原因,那道一直以来固若金汤的大堤裂开了一小条缝隙,从里面泄出一点阴暗的情绪来。
握着易拉罐的手指在收紧,林安察觉到今天自己的情绪太容易波动了,有点脱离控制。
林安用一只手捂住半边脸,低头的时候,黑发顺着他的动作纷纷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此时的表情。
宋煜在林安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他正细细揣摩着林老师的圣意,然而反应时间过后,他马上察觉到了垂着头的林安状态似乎和平时不一样。
“……老师?”
林安手里的易拉罐一下子掉在地板上,啪的一声,洒出剩下的一点气味甜腻的液体。
那个声音在完全陷入抑郁沼泽的人听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里面一丝阴暗的东西的没有,像是黑夜里唯一照进来的一束阳光。
他只听到那个热量源的声音在自己面前说话:
“一点也不奇怪。”
“我们老师,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
“我们老师才不是故意那样子的,他只是性格这样而已,但是真的、老师非常非常非常好……”
说得有点语无伦次,然而每一句都柔软地撞到人心里去。他说着说着,努力为了证明自己,整个人最后都变成了蹲在了林安跟前的姿势。
可是林安一直没有说话。
心里再怎么强烈想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急火上头地为了给自己说的话一个强有力的证据盖章定论,可是话谁都会说,越是急切却越是觉得语言无力。
什么话都是轻飘飘的,特别是在这种急需得到证明的时候,语言只是单薄的载体,说什么都像是口说无凭。
他的嘴唇颤动一下,最后一咬牙,身体里憋着一股劲说:“我就很喜欢老师!!!”
所以只有把我自己赔给你的时候,才能证明一点点这份喜欢的重量。
他那样笃定而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完这样的话,让林安也愣愣地看向了他。
因为有了第一句的开路,第二句多少显得郑重了一些。也不知道听在林安耳朵里算不算是告白。
“老师,我非常喜欢老师。”
被告白的人还没什么反应,告白的人心跳先飙升到一百八,他紧张得耳根子通红,头脑发热又不知所措,连中间断句喘气都显得急促紧张,只能直直地盯着林安的眼睛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眼睛里的情绪认真得非同寻常,瞳仁中央只装得下一个人的影子。
果然是个毛头小子,横冲直撞的满腔热情拦都拦不住。这样直白热烈的话能一直把人说得脸红。竟然让林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安静了一会,林安有些小声地问他:“这也是协议的一部分?”
“不是,”没有马上遭到对方毫不留情的拒绝,他眼睛里慢慢浮现了一两颗发亮的星辰。就算是在这种时候,林老师还是想到了那一纸合约啊。宋煜蹲在他脚边,仰起脸来看林安,话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这个是……我个人附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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