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迪许对兰波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保重。”兰波靠着桌子整理好自己被揉皱的衣襟,带上那件厚重的大衣,毫不迟疑地开门离开,他甚至没有在室内把大衣穿好再走出去。
门在兰波身后关闭,室内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然后缓慢地团成一块单调的阴影。
登上飞机的时候,兰波不经意间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钟楼,此时冬日的最后一抹夕阳正挂在塔顶,耳边仿佛传来了三声沉闷的钟鸣,钟声象征着即将到来的漫漫黑夜。
他忽然想到,许多年前的一个黄昏,他曾站在凯文迪许办公室的窗边,眺望钟楼高大的身影,原本坐在办公桌后的凯文迪许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敞开怀抱从背后拥住了他。
震荡的钟声涌来,他们靠在一起,等待日落后的宁静。
兰波回过神来,他迅速钻进机舱,不多时,飞机便向着黑夜蔓延而至的方向逐渐远去。
-
“现在插播一条最新消息,据我台驻亚瑟堡记者报道,S国第一夫人兰波·葛林若于今晚二十点左右突发疾病……”
酒店办理入住的中年女士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兰波的脸,再看看手中的身份证,她翻出自己的金边眼镜,打算重复这个过程。
兰波·德·葛林若,A国公民。
没错,确实是本国的身份证,她把房卡交给他。
兰波双手接过房卡塞进口袋里,向女士致谢,然后直接去等电梯,他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回来。
坐在房间里的床上,兰波没有开灯,而是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他觉得他在等待着什么,实际上他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他摸到床头柜上的电话,摁下一串数字,几乎是他摁完最后一个数字的那一刻,听筒中就传出了人声。
兰波站起来,对着那人说:“来接我吧。”
-
黄白两色康乃馨衬着翠绿草叶布满灵堂,白色棺木上安放三支紫色鸢尾花,人群仿若一团黑雾,流入空旷的昏暗教堂,年老的神父一手抱着圣经,一手提着圣灯,阖目唱悼词。
“全能的天主圣父,你是生命之源,你借圣子耶稣拯救了我们。
求你垂顾兰波·葛林若,接纳他于永光之中。
他既相信你的圣子死而复活;愿他将来是复活时,也能与你的圣子共享荣福。
以上所求,是因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你是圣子,他是天主,和你及圣神。
永生永王,阿门。”
-
法庭不大,没有窗户,头顶上有灯,惨白的灯光倾倒在他头顶上,像是冬天淋浴时花洒浇下了冰凉的水。他正前方是穿着黑色法袍的法官,坐在最高席上,宽松的法袍里还穿着军装制服;他身后有几排木质长凳,是旁听席,不过只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
地方太狭小了,没有证人席,他的律师靠在他边上,昨天刚认识的,军方指定给他的律师。
“兰波·德·葛林若,新历2529年出生于S国考兰郡,2535年成为A国合法公民,2547年进入国家安全学院,2551年……”
-
凯文迪许·卡佩一身黑色正装,缓慢地走到人前。众人沉默地看着他,此时的凯文迪许不再是国家机器的最高操纵者,他只是个中年丧偶的可怜男人,但他依旧让人不知不觉地心生敬意。
“2562年10月21日,兰波·葛林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一生贯彻忠诚与善良的品性,为……”
-
法官向他询问:“兰波·德·葛林若先生,以上所述是否属实?”
兰波感到不舒服,他饿得难受,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午饭又让他觉得有东西要从喉管里爬出来,他可能是病了,胸口噎着口气排不出来,莫名心慌。
法官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询问,兰波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荒唐的审讯。
“属实。”他说。
-
“兰波深爱着他的祖国,S国,并且用青春捍卫了它的自由与荣光……”凯文迪许一直在说,声音低沉平板,眼睛看着自己脚前的方寸土地。
-
“热爱国家?且不说葛林若先生本不是A国人,我们就说近几年发生的事情,海湾危机的时候,葛林若先生在做什么?您正跟凯文迪许·卡佩调情,您跟您的情夫打得火热,花边新闻上全是证据;八月战争的时候,葛林若先生在做什么?您正准备着跟凯文迪许·卡佩的盛大婚礼,很可惜,您远在A国的老母亲没能参加这场婚礼。”
旁听席为数不多的人全都发出嗤笑,检察官对于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他拔高了音量继续说:“试问,这样一个对于社会道德伦理秩序毫无敬畏的人怎么能够安然地活在这个世上,如果现在是中世纪,葛林若先生早就被送上了绞刑架或者断头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