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那片污迹已经干了,很难想象这里之前躺着一个人,那个人还张着漂亮的十指,在地上一刮,扭断了右手无名指。
他蹲下来,眼睛一寸一寸量着那片面积,发觉自己根本量不好,就笑了,抽烟时凹进去的脸颊让他在星火中显得诡谲。
一个侍应生抱着椅子,想开口又不敢开口:“你,你快出来吧,不要破坏这里了。”
他是新来的,认不出陶宋,见这人转头开始在杂物中翻找,他急得声音都飘了:“你不要动啦!”胆子小得像猫,他眼见纸箱酒瓶一个个掉下来,想去喊人的腿刚一迈开,陶宋就钻了出来。
他起身,手上握着两瓶药。
侍应生一怔:“你在找药?”
陶宋一言不发,照之前那样跨出,灭掉烟,拿着药上车,很快走了。
侍应生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屁股,“嘁”了一声:“什麽态度!”气愤地抱起椅子进了屋。
车里暖气刚刚热起来,陶宋趁着红灯吞了药,咽得太急呛了一口,趴在方向盘上埋头闷咳,气喘不上来,一瞬间快要窒息。后头的车暴躁鸣笛,像针扎着耳膜,只一下就完蛋。
吴遇来电,未读信息,未读微信,简直发了疯似的想他回一句话。
陶宋看了,好玩的是吴遇竟然害怕他会冲到警局给那群人一人一钢管爆头,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玩笑蹩脚,他随即补救发来:盛赞在重症病房,盛向安给他爸妈打电话了。
陶宋没回,他被堵在市中心一动也不能动,只好靠着车窗,看天上不知是哪儿燃放的灿烂烟花,那麽漂亮,顶着风犯罪,原以为能多看几眼,下一秒就没了。
手肘按到降窗,他一低头,旁边车上副驾驶是一个小姑娘,羊角辫,捧着热乎乎的地瓜,吃得满嘴都是。她发现陶宋,也探出脑袋,眨着眼睛笑,一点儿也不怯。
这个年纪的真挚陶宋不陌生,他见过许多新鲜稚嫩的面孔,他们大多心思单纯,喜恶分明,他也对此表达过数不清的理解和感动,但事实却是他对这份纯真嗤之以鼻。
人性本恶,之后也是恶的,最终还是恶的,岁月和经验教给人的不过是如何制作伪装的外皮,使这群人竭力让自己趋向于善良,以掩藏心内丑恶。而不屑于躲藏的人呢,他们仍旧丑恶着,丑恶得真诚着,虚伪得有破绽,像开了一大条口子的长袍。
比如陶宋。
他一直在丑恶地嫉妒着,迎合着,期望得到自己生活所需的一切,以前是物质,是宠爱,他知道始终听话懂事的小孩终将会被舆论定性而失去关注价值,因此他让自己出错,做糗事,然后在旁人惊呼声中垂下眉眼,小声道歉自己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起。
大人都喜欢知错就改的小孩,陶宋很早以前就知道。
他算计着以求让自己顺利地存活,而人的胃口就像始终在扩大的洋面,它吞噬掉夹缝苟活的裸露土地,自顾自地生长,慢慢变得庞大骇人。
陶宋吞掉的是盛赞,这座布满锋利枝叶的无人岛,最终被他从地底开始,一把掀倒,合在一起。
是他的眼睛朝我开了一枪,就此陆地吞掉海洋,我们永远是最特别的。
新年钟声咚得敲响,零点来临。
这才是真正的新年。
陶宋没有回去医院,也没有回复吴遇,尽管对方噼里啪啦传来一堆,最后终结在盛母仓皇赶到,他功成身退离开的通知上。
吴遇:他妈来了,我不好待着,先走了。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吴遇:收到没有?收到请回答。
吴遇:你他妈吱一声行不行?
吴遇:...你不会跳海去了吧,不至于啊,盛赞不还活着。
吴遇:操,我没那个意思啊。
吴遇:所以你到底在哪儿?给我个消息,例子你也不回。
发烦了,他一个电话拨过来。
陶宋接起。
一接通,吴遇张嘴就骂;“操麻烦问下,一个叫陶宋的是不是真死了?现在接电话的是哪位,还是陶宋的魂啊!”
他呛着冷风笑:“不好意思啊,陶宋没死。”
“你还笑得出来?”吴遇没好气,“我当你心灰意冷跳海去了呢!……等会儿,你那边什麽声音?真是海啊?”
他把手机移开了,让他去听那个声音,是风。
“你确定还活着吧自己?怎麽就走了,你刚一走盛赞就出来了。”
“看见了。”
“看见还走?”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