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宫虚师父介绍来的。
我从前尤其厌烦门派塞来小厮看管,这跟我从小被父亲派人监视有关。
但我不讨厌周彦。
或许是因为他是宫虚师父介绍来的,也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很呆。
呆呆的,没有那么多心计,纵然总想着保全自己,第一反应也往往不是伤害别人,而是逃,逃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
众生平等。
我不以他身份修为低微而不屑与其交往,在丰明月之外,我还有一个朋友。这让我很高兴。
我为了他和我弟弟失言掩饰,与周彦成亲,这是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在那之后我没有再主动拜访过他二人,那都跟我无关。
看着婚宴上周彦的神情,我许下了一下自己都感到惊诧的誓言。对方果不其然表示惊恐与不解。
妻子?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
我觉得自己有一点失态,然而,不等我恢复,我又中了春/药。那东西,以我的修为,竟也看不出。
那晚,周彦帮了我很大一忙。
我思索着,什么时候去学做一手白糖桂花糕。云萝的桂花,是四季都生着的,很漂亮,很香。
我在清正同其他长老子女一起接受授课师父的教习。
他们夸我聪明,断言我将大有作为。我父亲听罢,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他看着我,仿佛穿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我想,他在看的是我母亲。
不过,纵然他如此看轻我,在他临死前,还是把温家最珍贵的宝藏交给了我,浮生洞以及它的钥匙。
“若你实在保不住,就毁了吧。”
父亲说完,闭上他锋锐的眼睛。他其实年龄并不大,相比于各派掌门,容貌更是如青年人般。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死的,这很可笑,同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我只去过一次浮生洞。
洞的外层,有一潭深水,深水周遭的水草里,生了一个蛋,我从那里经过,蛋跳到我怀里。我见这蛋小巧玲珑,很是好看,便将它捡了回去,细心孵化。不久,初渊诞生。
我与周彦在新婚夜之后关系突飞猛进。
或许,我自己都很难解释,那一层超脱友谊的,安逸又缠绵的交往。
夜晚,他睡在我床边的小榻上,被褥是我用过的,他并不嫌弃。说起睡姿,他很少翻身,总是一两个姿势睡死过去,有时会发出轻微的鼻哼声。
我并不需要睡眠,所以经常翻过身,看着他。
特别,我开始感受到体内蛊虫噬咬时,浑身疼痛难忍,更加难以入眠。
我没有告诉周彦这些。
他还很小,不应该承受这些黑暗的事,另一方面,我自信自己可以处理好自己的身体。就算告诉他,也只是让他同我一般忧虑,改变不了什么。
他像一个孩子。
我也像一个孩子。
一时间,我像分出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在焦急得寻找拯救自己性命的法门,他偷偷翻遍各大名门的典籍记载,翻遍浮生洞内所有可以于自己有益的灵宝灵药。
他像受了重伤,又像中了毒。
他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落得一遍又一遍失望,最后得到一个难以抉择的答案。
我本人则常常坐在绿篱小院树下,面带微笑,抚弄我的初言琴。固然当我的手碰到琴弦里,我能听到琴内的【清歌】剑,发出为我悲哀的嗡鸣。
连我的剑都知道我命不久矣。
周彦不知道。
他还沉浸在与我共酒花丛的平静生活里。
我像举了一把伞,把所有暴雨挡在他头顶,但我清楚,我这把伞支撑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