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轰我走』许一霖把枪撂在桌子上：『要不，你就是吃够了，瞧我不顺眼了？』
「越说越没边儿！老子瞧你顺眼还顺不够！」杜见锋把枪拿起来，又重重撂回桌子上。他这么一折腾，许一霖反倒乐了，他一面给枪开保险一面说：『杜见锋，你是不是怕了？』
『你怕我跟你手底下的兵一样当个炮灰？也是，本来也是你告诉我打仗的事儿的』许一霖抬脚踢踢杜见锋：『老子跟你说，你别怕，老子也不想现在死』
杜见锋侧头看他，许一霖接着说：『老子等着仗打完了去你老家看山看雪，老子长这么大了，都没出过镇子，亏大了』
杜见锋听完这个到笑起来：「那你可比不上老子，我十几岁当兵，打了半个中国，南来北往到都走了个遍」
『所以我得好好活着，到时候打完了，你先带我上你老家看看，然后再去城里瞧瞧。我听人说上海好得不得了，花花世界』
「老子还真去过上海」杜见锋坐在折叠椅上，他摸出烟点着：「就早几年，老子那时候还是团长，赶上淞沪会战，守上海，要配合军统一次行动，老子就一个人摸进上海执行任务。看见那洋楼洋车，满街跑的方盒子；晚上灯红酒绿，到处都是甜香甜香的，舞女歌女夜里坐着黄包车回家，身上飘着一股花露水的味儿」
『你到记得清楚』
「老子执行任务去的美琪大戏院，演外国电影，黑白的，听得懂外国话的少爷小姐们吃爆米花喝汽水，场子里一黑灯，老子就和身边的人接头传了东西。那电影我一句话也听不懂，爆米花到挺香的，以后老子也给你买了尝尝」
『行』
「那…..」杜见锋掏了自己的枪放在桌上：「你用这把当佩枪」
『那你呢？』
「还有别的」
两人正聊着，有人敲门，许一霖赶紧从床上站起来，杜见锋开门一看，陈黏米端着面条等在门外。
「旅座！面条得了！」陈黏米递上面条，杜见锋接了，挡在门口：「走吧走吧，老子吃完了自己送回去」
「是！」陈黏米行个军礼，他看杜见锋要关门，赶忙说：「旅座，您得快点吃，军部来电，让您三小时后到作战部开会」
「知道了知道了」杜见锋关上门。
许一霖还站着，他看杜见锋端了碗面，就开始收拾桌子，把地图卷进纸筒，圆规和铅笔也收起来。杜见锋在他腾出来的那小块干净地方放下面条：「吃吧，老子叫人给你煮的」
『你不吃了？』
「老子三小时后必须到位，现在就得走」杜见锋从个武器箱里找佩枪，许一霖喝口面汤，拿筷子扎了鸡蛋送到杜见锋嘴边。那人也没推辞，就着筷子吃了，又蹲着翻来翻去。
『行了旅座，您拿这个吧』许一霖把刚才杜见锋留给自己的勃朗宁递给他：『等找着了，军部的黄花菜都凉了』
杜见锋站起来，又踹一脚箱子，咕哝着肯定在这里，许一霖没说话，只是端着碗喝汤吃面条。杜见锋看他吃得挺香就说：「老子回来也得吃一碗，看你吃还挺香的」
『赶紧走吧』
「今天天气不好，日军就是盲射，不会打过来」
『走吧』
「我开完会就回来，要还能碰见美国人，还给你换点糖酒什么的」
『旅座，您这是不着急啊？』
「那老子走了！」杜见锋把勃朗宁挂回身上，把许一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搂：「老子下午就能回来，你跟着贺觉民巡视阵地」
『哎，知道啦』
第十二章【这就是战场】
杜见锋前脚走了，许一霖就收拾了一下，抓个外面没人的空子，端着碗出去了。
他把碗刷干净才送回去，一路上想着将来跟杜见锋打完仗去上海去北平去苏杭，心里不禁多了点期待，嘴角忍不住的露出笑纹。杜见锋跟他说爆米花在个机器里做，机器上有个摇把，一碗玉米豆倒进去，摇把哗啦哗啦的转，里面就噼里啪啦的炸，不多会儿黄金的玉米豆就变成了白胖的爆米花。许一霖觉得新鲜极了。还有汽水，细长的玻璃瓶子里插根红白条的管子，黑色的液体接连不断的沙沙作响，那根管子老要从瓶口浮上来；顺着管子吸一口，嘴里炸的麻酥酥的，舌头和喉咙都刺着疼，眼睛里也要憋出眼泪，可是一口下去真的舒服，汽水特别甜，许一霖肯定爱喝。他对这些很向往，更别提那些只听过没见过的洋楼洋房，满街铛铛作响的电车和少爷小姐们消遣用的咖啡馆；穿着考究的男人靠在窗边给外国姑娘变着戏法，那是许一霖他们小镇里从来没人种的玫瑰；夜晚的上海花花世界，霓虹彩灯歌舞升平，舞女和富少跳着伦巴。许一霖觉得自己像是一脚探进了希望里，他虽然是殷实之家的少爷，但那些新式的，西洋的东西他却连见也没见过。说到底，他家里也不过是乡下小镇上的富户，只有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和一眼就望到头的小花园；衣食不缺但也没有太多的余钱和家业。他现在从那个整天勾心斗角的家里跑了，遇上了杜见锋，他就想认认真真的从头开始活，行军，打仗，杀敌；等仗打完了，杜见锋去哪他就去哪，他要跟着他回老家，再去大城市里看看，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给人做工或是自己开个铺子。许一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满是希望，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生而为人该有的快乐和憧憬。
「傻小子，美什么呢！」
许一霖脑袋上轻轻挨了一下，他抬头，看见贺觉民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老远就看见你傻乐，这可是阵前，你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贺觉民嘴上这么说，却毫无生气的意思，他把手里的机枪塞进许一霖手里：「拿着，跟师傅阵前巡视去」
许一霖接过机枪，熟练的上膛拉枪栓。他现在已经练得很好了，起码不会再打偏了目标。贺觉民每天都擦枪，清理的一尘不染，白手套摸进膛线，连一丝灰都抹不出来。许一霖跟着贺觉民在阵地上巡视了三圈，又往后山的侧翼走，日军在对岸例行盲射，哒哒哒的枪声毫无规律，贺觉民掏掏耳朵：「这帮鬼子也是闲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弹药充足」
许一霖就笑：『那就让他们打，都打光了咱们好给他们来个大包圆』
贺觉民回头看看许一霖，又拉着他找个灌木丛隐蔽好。灌木外面就是悬崖，是射击死角，靠近赤荆江，江水就在脚底下奔流。滩涂上的砾石因为风化而边角突兀，现在不是汛期，江水很缓，但水下依旧暗流汹涌，贺觉民以前跟许一霖说，要是不小心踩进这条江，尸首都要被水底的暗礁绞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