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颐自嘲地笑了一下:“不敢。”
“没有问你敢不敢,你爱不爱他?”
“爱...”生颐喝了口水,继续说:“如果没有战争,我敢爱他。可是现在,乱世身不由己,多一份感情,多一份牵挂。如果我爱他....他死了,我怎么办,亦或者,我死了,他怎么办?等战争结束吧,天下太平了.....如果没有等到那天,就让这感情和我一起烂在沙土里,没有我的后半生,他得好好过。现在各过各的吧,活下去就不容易了,何必互相纠缠?”
他顿了顿,问吴天娇:“我这么说,你不记恨我吗?”
吴天娇笑道:“有什么好记恨的,他爱你,我看得出来。争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我嫁给你了,可我还是觉得我输了,感情的事强求不得,我明白。但是现在,你是我丈夫,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支持。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我也不指望了,倘若我们能活到战争结束那天....你去找他吧,我回天津教我的书。如果我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梦想的话,一半是嫁给你,一半是教书,我乐意教书,乐意遇上许多像...像李书扬那样的学生。”
她也坐下来:“战争让我们相遇,我嫁给了你,我的一半梦想实现了,但是文化呢?没落了。学校被封,文化典籍被毁,学校要教日语,传承的华夏文明毁于一旦....我终于发现了比相夫教子更重要的事,就是坚持自己的梦想。所以,我不恨你,也不恨琴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
廿四的时候生颐收到琴茶遇害的消息,在报纸的第三页,白纸黑字写明汉奸琴茶于六和广场被击毙,底下配的照片,却不是琴茶。
“琴茶今早是不是还在家呢?”生颐问道。
“对啊,他早晨还吊嗓子”吴天娇接了一句。
生颐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不顾一切地冲向广场去。到达的时候广场已经围了一圈人了,生颐拼命把他们推开“让开!都让开!”他费力地挤进去,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不敢去看,又不得不进去。
琴茶衣冠楚楚地跪在最中央,怀里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那个人的白褂子让血染红了,上面还有用鞭子抽过的痕迹,裸露之处皮开肉绽,还有被烙铁烫得焦黑的皮肤....
他赤着脚,脚镣已经深深地嵌入脚踝里,骨头都露了出来,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模样了。
“守安!”生颐不忍再看,他撕心裂肺地喊出来。
被枪毙的人,是守安。
琴茶把脸贴在守安的脸上,守安受了电刑,太阳穴上如树皮般的一层,刺得琴茶生疼。
琴茶忘记哭了,他们在戏里分分合合,生生死死,这一次又好似在戏里。
这是守安,是他的霸王,是他的将军,是他的英雄....
再唱一曲吧,守安为净,他为旦....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
山河万里几多愁
金酋铁骑豺狼寇
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权忍受
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来恨悠悠
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他们已经唱了九千六百四十二场戏了,琴茶笑守安记得太清,其实他自己也记得明白。
那么高大的守安,力拔山兮气盖世,现在呢,手脚让人打断了,瘫软地耷拉下来....
琴茶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半路遇上了两个徒弟,他们哭道:“师父,你快去看看吧,师兄被打了!”
琴茶暗自抱怨,这个守安,怎么总不让人省心,什么时候了,还和人打架!
可他赶到广场的时候,只觉得两腿一软,像踩在沼泽上,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挤进去的。
吴天娇也赶过来了,虽然和守安交情不深,看到这一幕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下一秒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守安!守安!”她哽咽地叫道。
人们纳闷儿,今儿桂川唱的是哪一出呢?花脸被***打死了,青衣还来不及哭,两个***先喊上了....北平人不管身处怎样的困境都不忘了看一看热闹。
琴茶被她这一嗓子喊的回过了神,他缓缓地扭头,看到生颐,冷笑了一下:“洪生颐,你安的什么心?”
生颐愣了。
琴茶把守安轻轻放在地下,站起来:“我真是没想到,洪生颐,你洪少爷是这么自私的人!我和一郎关系亲密,你便要杀了一郎,还口口声声指责我是汉奸!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呢!这一次你把我带到洪家,说是为了我疗伤,实际是想把我支开,杀了守安吧?”
生颐万万没想到琴茶会这样想“不是这样的!兔儿!”
“什么不是?我早看出来了,你以前就看不起守安,他拿你当大哥,你只管他当你的仆人,是,全北平都是你们洪家的仆人!你们有钱有权,你们草菅人命!”
“不是我!你听我说!”
“少和我扯了!他是被你们***带走的!枪毙他的也是***!你也是***!是你安排的人吧!”琴茶有些失了智:“你根本就拿我当你个人的玩具,是,我们戏子就是你们有钱人的玩具,你自私地想霸占我,把我玩弄于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