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郎细细地给他描好了妆,不等琴茶反应过来,一郎突然紧紧抱住了他,把头搁在他的颈窝里。那是一种完全信赖的拥抱,是没有任何杂念的拥抱。他抱得有些太紧,琴茶几乎要透不过气了。
他抬头,看到对面玻璃的反光照射出他的身影。转头,看到台上的歌舞伎。
他们和自己有着一样苍白凄美的脸。
生颐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小相框,相框里面是他和琴茶的那张照片。
“又看呢?”吴天娇走过来:“你把人家都气跑了,还看照片有什么用?”
“你不懂”生颐叹了口气。
“好,好,我不懂”吴天娇没好气地把饭往桌上一放:“起来吃饭!”生颐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突然说到:“对了,下午我去给兔儿买些南之园的菜来,他吃不惯日本菜,我给那鬼子说过,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算了,下午的时候我再给他说一次....”
“你啊你,你这是何苦,自己又放不下,还要把人家送走,自讨苦吃了吧?现在就这么牵肠挂肚,我看过几个月一郎把他带到日本你怎么办!”
“他要是还习惯我就不会这么牵挂了。”
“得了吧你。从昨天开始就买来望远镜朝一郎院子里望,看到现在了你看到琴茶没有?”
“没呢,估计他身体还不太好,没法儿出来。”
“原来你还知道呢!下手没个轻重,你还...”吴天娇犹豫了一下,急急住了嘴。“行了,明天再说吧,先吃饭。”
“总不能一直这样,你看你,整天茶饭不思的,这才多久?时间长了怕你急出毛病来。”
“有什么办法”生颐说:“我保护不了他。长痛不如短痛,到时候万一他真的在我这里受了伤,我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那就努力干,早点升了官,北平你说了算的时候,没人再敢把琴茶怎么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天娇随口一说,生颐却敏感起来:“你是说...北平再由我掌管的时候...”
“别想了,我随口一说。”吴天娇舀了一勺汤:“你把一郎杀了都不一定有那么大的功劳。”
生颐却轻笑了一下:“我不会杀了一郎的,他还要替我照顾好兔儿呢。”
第43章第43章
生颐再推门进到桂川,只有满目破败。孩子们还在无精打采地练着功,他们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他们再也没机会上台了。生颐把琴茶的戏服头面都收好,整整齐齐摆在了柜子里,柜子上还有那几只兔儿爷,落了灰,生颐擦了擦,又摆好了。他走出门,几个伙计围上来,问道:“少爷,班主他怎么样了?”生颐摇了摇头,掏出一个布包裹来,里面是一兜子的银元。生颐把这些分给大家:“守安没了,琴茶也回不来了,桂川就算散了,大家自己多保重....”天气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点儿阳光。
孩子们都哭了起来,几个老伙计的眼睛也红了。从清朝传下来的桂川,琴茶和守安那么拼命守护的桂川,最终在民国二十九年彻底结束了...
桂川贴上了大大的封条....
琴茶每次在院子里都能听到有人叫他“兔儿”是生颐的声音!他欣喜地回过头去,看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围墙。
过去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惦记着呢?
琴茶看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之前随意披散的头发被一郎找人盘了起来,插了很多精美的发簪,他穿着和服,有时是深绿,有时是浅绿,不是他喜欢的颜色,但是一郎喜欢让他这样穿,他便也接受了。他还不习惯踩木屐,小腿和脚因为常年不受光照而异常的白。
一郎会给他买玫瑰饼和绿豆糕,是他喜欢的甜食,是他以前和生颐常去的那家,在北平很有名。但是一郎还会每顿做鱼片汤,喂着琴茶一口口喝完,琴茶提过很多次了,他不喜欢喝鱼片汤,可是每次一郎都装作听不到,依旧会给他做。琴茶也由着他来了。
再也没有人叫他琴茶,没有人叫他师哥,没有人叫他班主了。一郎的手下都用日语叫他,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想知道,称呼而已,无所谓的。
他穿上和服,安安静静地站在一郎身边,不发脾气,永远带着恬静的微笑。“你真好看!”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拖着鼻涕,拿着一根小树杈,拽着琴茶华丽的衣摆。
琴茶朝他笑了笑,向以前一样,想从兜里摸出糖给孩子,可是手垂下去,笑容却僵住了,他的和服没有口袋,他也太久没有遇到小孩子了,准备糖的习惯已经没有了。
北平沦陷,孩子太多病死的,饿死的,走在街上越来越少。再后来,连小孩子都知道他是汉奸了,也不再去向他要糖了。
现在他不是琴茶,不是汉奸了,他可能只是个不知道姓名的,很好看的日本人罢了。
他蹲下身子,掏出手帕想帮那孩子擤一把鼻涕。却听到远处一个妇女尖叫了一声,琴茶一抬头,下一秒就被这个妇女推了个趔趄,她一转身把孩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一郎一把扶住险些摔倒的琴茶,发了怒,一挥手,后面的手下立马用枪对准了那个妇女。
“不要!一郎君!”琴茶拦住他,和那个妇女对视了一眼,那个妇女一愣,似乎认出了他,眼里充满了厌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孩子快步走了。
哪里是被生颐抛弃了呢,自己是被北平抛弃了。琴茶自嘲地一笑,朝那个小孩挥了挥手。
早该清醒过来了,北平沦陷,桂川也垮了,自己一直活在戏里,活不真切,现在呢,该清醒了吧?难道这样就算是活得清醒,活出了戏里?他看着自己浅绿的和服,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这就是现实了吗?
生颐让他长了教训,戏子出身,下九流的东西,不要想着名声鹊起,青云直上了,混的再好也只是权贵的玩具。就像生颐,不是折磨完自己就把自己丢出门了吗?如果不是一郎,自己恐怕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