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好?”华春流被他一顿拉扯,逐渐拾起几分理智。他先是茫然地望着他,而后想到了什么,难堪地垂下了头。
回来以后,村里人常用怪异的目光端详他,似不相信他能以完璧之身走出那让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寨。
三好虽从未问及那夜的遭遇,看来也是认为他被玷污过,见弃他了。华春流不无自嘲地想着,难怪这些天他从不碰自己。他还道是他腿伤未愈,原来并非如此。
这个念头甫一生出,心里头就仿佛被人捅了一刀子,偏生刀刃生了锈,钝钝地磋磨着皮肉,宛如凌迟。
华春流想跟他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除了他以外,自己真的再没别的男人。
三好并不知他曲折迂回的心思,只是想到,那夜寻他时,不经意听见有人说他两不检点。他在心里堵了一天,也不明白咋就不检点了,左思右想都怪自己平日索求无度,才害他坏了名声。
他悔恨地蹙起眉,信誓坦坦地保证,“以前是俺不对,以后俺不会再弄你了。”
旁人说他傻他不介意,却容不得他们说华春流半点不好——他怎会不好?在三好心里头,就是神仙也比不上他的春流儿。他的命事他救的,他也从不嫌他脑子笨,还给他起了小名儿。
天下有三好:平步青云是一好,闲云野鹤是一好,俗世欢愉亦是一好。他将诸般美好许给他,愿他长存善心,则世间纷扰皆成空。
想到此处,三好忍不住去牵他的手,十指交缠也嫌不够。
华春流迟疑地看着对方神情,分明是眷恋的,着实不像是自己想的那样,便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他思索了片刻,爬将到他身边坐着,“三好,咱虽然没拜过高堂,但也是见过父母,斟过媳妇儿茶。夫妻同床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从未觉得是你强迫我。你想要我,我也自然想要你。”话到此处,华春流面红耳热地低下头,“我的心只向着你一个,所以从来不觉得丢人……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话音一落,他就被搂入一个炽热的怀里,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他,箍得骨头都隐隐作痛。
华春流虽然凡事都由着自己,却是从未说过半句爱语,听得他这一番话,三好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疑心自己其实早在土匪窝遭了害,现下不过是他的一场旖梦。
不管是梦还是真实,三好还是高兴得发狂,先前那点顾虑全抛诸脑后,声音似喜似泣,“俺也是,俺也一样,这辈子都只向着你一个人。”说完又觉得不够诚意,恨不得剖开一颗心给他看,“要是有半句谎言,俺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华春流赶紧伸手堵住他的唇,“别说胡话!”
“不是胡话,”三好低头去吻过他的手心,牵过他的手抵住自己胸膛,“春流儿,俺从不骗你,俺说的都是真心话。”
华春流感受着左胸底下跳动的心,只觉对方的话似三月春风,照拂得人无比惬意。
三好乍然想起件事,起身点了灯,拎了两个小玩意儿回来。华春流定睛一看,是两个泥娃娃,捏得不精巧,却瞧得出是照着他们俩捏的。
“前些日子就捏好了的。俺手笨,把你捏丑了,一直没给你瞧。”三好怪难为情地揉了揉鼻子,“你要不喜欢,俺明天再给你捏一个。”
“不用,这个就好。”华春流和他坐到一块儿,将两个小泥人捧在手心上看,越看心里越是欢喜,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首民歌,便轻声哼唱起来:
泥人儿。好一似咱两个。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里如何。将他来揉和了重新做。重捻一个你。重塑一个我。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有了我。
两人头挨头,肩并肩,就着灯影念着一支小曲儿。在这山腰小屋静谧一隅,浮生也变得漫长。
被人误会又如何,被人轻看又如何,他在乎的不过是一个人,他的一句话。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句话,说多了也是枉然——他要跟他好,好上一辈子,少一须臾,一刹那都不算一辈子。
秋分过后,便是中秋佳节。
经历了不久前的离别,华春流和三好都格外珍惜这人月两圆的日子。
今年无旱无涝,庄稼收成尤其好,桌上菜肴较以往丰盛,为了庆祝三好的腿伤痊愈,华春流还特地到村里买了肉。在灶房烧饭时,三好就在堂屋做灯笼。待他端着两荤四菜一汤出来时,斜阳西照,三好在满室昏黄坐在马扎上,一脸专注地低着头,周遭七彩纷呈、形态各异的花灯摆满了一地。
华春流忍不住说,“你做那么多,咱两合共就四只手,怎么拿得过来?”
“那……”三好闻言幡然醒悟,拗着手上那裁到一半的木枝,望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华春流笑吟吟地安慰道,“无妨,吃过饭咱们把灯笼挂外头去。”
“来,先吃饭吧。”
三好忙活了一整天,闻到红烧肉的香味儿两眼都冒光,听话地溜去把手洗干净,坐到饭桌边巴望着垂涎。
不带片刻,一桌饭菜便已风卷残云地消去大半。华春流手上一个不稳,那块红烧肉掉在地上滚了两滚,滚到三好脚边。他正把最后一块肉送进嘴里,见到这一幕,又停了下来。
他咬着一块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的。华春流知道他不舍得吃,是想让给自己,便俯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