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程并未想到如此不平凡的几个人会有这样平凡的生活,一时更加开不了口。
他之前在鬼宅里虽然有抢苏筠身子的念头,但终究最后一没杀人,二也没抢成功,所以和苏筠实在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何况如果不是许飏伤他那一下。他也用不着出现在这里。
但他现在毕竟有求于人,要帮的忙也不是举手之劳,所以不得不压下脾气低声下气地说话。
宁笙进来后给苏筠沏了壶茶,便如寻常人家的女子那般开始打扫房间和准备晚饭。
如果一个外人不知道他们前世的故事,一定会被他们现在表面的祥和所迷惑,毫不冲突的三人把每一件事都配合的格外协调,完全不会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和差错。
苏筠自然不知道这会儿功夫林程在想什么,他给兔子擦好了爪子,随口问道,“你面貌正常,衣服也并不破旧,是怎么死的?”
林程一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发现苏筠是在问他,连忙道,“自然死亡。”
“是么。”苏筠若有所思地道了一声,“那你找我又是什么事?”
“我想找一个人。”
林程要找的那个人姓孟,孟文儒,是个教了半辈子书最后一事无成的老光棍。而苏筠他们要做的,就是把灵魂快要消散的林程送过去与之见面。好在这次林程的记忆是完整的,目的地也不远,是他们所在的帝都旁一个直抵四线的小城市。前些年还因为闹冻灾扒了援助人的衣服而赢得了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称号。
苏筠玩着兔子的耳朵,想,如果不是许飏打伤了这倒霉蛋,他现在根本不会看见他。而这一点,恰巧与林程不谋而合。
思绪渐远,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个在老楼里给他治眼睛的人,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的身边会多了这么多不该出现的人?
脑中虽是这么想着,但苏筠还是面不改色地问,“我有办法把你安全的送过去,但你为什么一定要我陪同?”
“因为他现在居住的地方鬼进去会神智全失,我需要您帮忙让我清醒地见到他。”林程毫无保留地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求你帮忙。”
“不帮,送客。”苏筠干脆利落地说完,将茶一饮而尽,独自走向书房。他没有看林程变得很差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漠给人一种难以交流的错觉。
而苏筠,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事实上他也不是没有思考,只是他本身就体质特殊,一直鬼进去会神智全失的楼他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讨厌自己无法自控。
苏筠关上书房的门。没有拿书,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托着下巴看着窗外。
今年下的第一场雪比去年又提早了一个月,急速下降的气温逼退了所有好动的生灵。
盐粒般大小的雪花贴着窗户上迅速融化,来不及看清刹那间雪花的美,可很快就会有很多的雪花停落,融化,飞蛾扑火一般。
苏筠眼帘微垂,并不明白那些执着的死人为什么一定要放弃回到阴间转世的机会,去见一个此生注定与他再无干系的人。他们就像停滞的时间只记录了刹那的光阴,却偏要在现在找寻曾经的美好。
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隐约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快点快点,要开始了!”“哎,你怎么这么笨,拿个东西拿到你娘家去了吗?”“小心!”装满水的盆子反扣在地上,嘈杂声更盛了。
“都给我安静!”
声音猛地止住,一名身着宫装的中年女子恶狠狠地数落着跪了一地的宫女,“今天是陛下祭祀天地的大日子,你们谁出了问题无需陛下多言,我亲自送你们上路。”
“陛下…”宁笙身着凤裙跪坐在他身旁,凤钗上的流苏长长地垂下来,拂过苏筠的肩头,“陛下,您自己看看,好看吗?”她双手托着铜镜,苏筠可以轻松看到里面的人,虽然靠胭脂粉极力补救却依旧苍白病态的一张脸,高挑的眼角张扬跋扈,一双凤眸无比冷淡,薄薄的唇轻抿,看上去却要比世上任何人人都更加刻薄。
原来这就是靖宁帝的样子。
他又闭上眼,像是不愿看自己的模样,道,“走吧。”
奢华的马车自皇宫中的缓缓驶出,长长的队伍绕过清水河畔,行至青山一脚。山上旗帜迎风飘扬,不知名的花芬芳盛开。汉白玉石砌成的石阶一路向上蔓延,如铺往天际的路。文武百官跪在山顶上架起的平台下,向着马车的方向道万岁。
宁笙扶着他下了马车,最终在祭台前的石阶下止步。他离开宁笙的扶持,独自踏上石阶。
这条路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踏上过,身侧连盛开的花枝都没有,光秃秃的,就好像他的生,无人祝贺,无比孤独,又或许也是他的结局,千年往复无人过问。
蓦然回首,却不知望向何方,群山矗立,碧水萦绕,飞鸟自山间飞过,猿猴的哀叫不曾停止。
他茫然地看着跪拜叩首的忠臣,却不知那眼中片刻的脆弱被远处跪伏的人尽收眼底。
不过刹那回首,便被轻拂心弦,此生不忘。
“焚烧香草驱周身邪祟,手持燃香以拜天地四方…祈五谷丰登风调雨顺,愿我靖朝永久不衰共享千秋万代…”
靖宁帝拿起放置在祭台上的刀子,朗声道,“愿以吾生换尔命,愿以吾世换尔太平!”刀刃划过掌心,鲜血滴滴落入杯盏之中。
他举起杯盏敬向天空,远处一道惊雷劈过,大雨倾盆。随行祭拜的大臣大呼天神发怒,乱作一团。
靖宁帝看着天空惊雷不断,心中升起一丝无力。他手一松,杯盏落在地上一声轻响,眼中世界越发暗淡。他身体微晃,一头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