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能这对对方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穆星河依旧按着他的步调,做着他的事。
钟子津仍然记得那是一个晚上,春夜微寒,带着几分潮湿意味。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得差不多了,他感到温度的变化,忽地醒了过来。
穆星河在守夜。他盘坐于地,膝上摊了一本书,一张符纸。他侧头看着书,火光在他眼底闪闪烁烁,琥珀般的光泽。他手上还有一支符笔,在他手指之间无意识地转啊转。
不知凝神细看了多久,穆星河终于好好拿起笔来,用笔在符纸上勾勒轮廓,无论膝盖还是大腿,那都不是什么适合写字作画的地方,偏生他写得那么稳,笔尖下的轮空行云流水也似流转出来。
他眼底有光,神色也是比平日更深一层的宁静,那不过一张符纸大小的方寸之地,在他眼中却好似有个万物生长的大世界一般。
那时钟子津在想,其实道修也好,剑修也罢,应该都是一样的。
认识之后其实发生了很多,甚至他因为师兄的事情对对方有所隐瞒,差点害死了对方。
钟子津觉得若是自己的话,肯定就会放弃这样的朋友了,然而穆星河见他的时候却一如往常。钟子津朋友不算少,但也不算多,他知道这样的情谊有多珍贵。
因此,即便是有人用他未来的修行道路来交换这个人,他也不愿意。
要是在几年前,如果有人说自己修行路上会遭遇阻碍钟子津肯定不会相信,更不会想到最大的阻力来源于他自己。不过遇到便是遇到,他也苦恼过很久,后边发现苦恼根本没用,好在他是个剑修,如遇不顺,且行且战,且行且斩便是了。
他并没有想到穆星河也会与他有一样的困境——穆星河是有大本事的人,他知道,他见过的道修同样修为的几乎没有谁比他强,但穆星河又显而易见比他更能利用各种条件,终究不该同他一样困惑与天赋与未来。
他隐隐约约记得之前人家说过,道修修炼的是心,钟子津觉得心比剑要缥缈虚无得多,他更无法想象对方会面临怎么样的困境。
不过无论怎么说,起码他们也算同病相怜,若穆星河突破不了,他也突破不了便是,有人陪着总是比没有要好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先突破谁是狗!
钟子津去找穆星河的时候依旧没有突破。穆星河在云浮,离瀛洲派老远的地方,没有海。但是山很好。有很多的云,很多的鸟鸣。比起剑修们的来去如风,英武果决,云浮派的人们却是有气质许多,即便行动速度飞快,那也是袖袍翩翩,发丝微动的神仙样貌。
他寻了好几个神仙才问到穆星河在哪,他看见穆星河的时候,穆星河躺在一个石桌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天空。半空中有一片树叶飘来荡去,没半点要落下来的意思,估计就是穆星河干的好事。
穆星河听到脚步声,蓦地就转过头去,见到是他,神情忽然柔软下来,是笑了。
他带着笑意,只说了一声“哟”。
其实钟子津有时候也会困惑于这笑里几分真心几分别的意味,可如今他听到这个声音,却只觉心中有烟花炸开,因此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
“好久不见。”
2.三局两胜,五局三胜
剑修是一种很好战的生物。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剑客遇上剑客,注定要争个长短的。
尤其是瀛洲剑派的剑修。
瀛洲剑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是它的历史要比灵犀界的大多数宗门要长,而小则是因为它的这份历史是要同别人共享的。
当年瀛洲剑派不叫瀛洲剑派,人们都称它瀛洲派,身处三岛,坐拥仙山,灵气满盈,比如今的云浮派还要势大。只不过后来的瀛洲派分裂成瀛洲剑派与瀛洲仙派,世人虽依旧称他们为瀛洲派,但那也基本代指的是瀛洲仙派了。
两派之间本就不对头,又因瀛洲仙派更为强势一点,瀛洲仙派的弟子日日讥讽嘲笑隔壁的瀛洲剑派,瀛洲剑派虽不甘示弱,但也没有办法从同样角度还击,只好将怒气化为练剑的动力。
又因练剑绝非闭门造车之事,瀛洲剑派的弟子便乐于寻找同门切磋比试,一次不服,就来第二次。
但即便是瀛洲剑派的弟子,也有一个不大愿意比试的对象。
钟子津。
钟子津是个怪物。
怪物般的天赋,怪物般的领悟能力,怪物般的狂热。
无论对手将他打得如何落花流水,他的战意都不会因此而熄灭,反倒是因为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进步着而叫人心生怖惧。
幸而瀛洲剑派还有一个人,能陪着钟子津从早打到晚,进境上也未曾落下钟子津多少。
那个人叫温行泽。
钟子津叫温行泽“师兄”,事实上温行泽年岁与钟子津相差仿佛,拜入师门也是同时,偏生是早来了瀛洲剑派几日,便变成了钟子津的师兄。
钟子津有很多师兄,不过对他而言,温行泽是最好的师兄——其它师兄固然很厉害,但是唯独温行泽能不断同他切磋,从来不会疲惫。
温行泽还有很多很厉害的地方,比方说考虑的总是很长远,做事总是不会出错,知道很多事情,就连别的师兄们说起很远地方的事情的时候也能接话。
师父说他是聪明,而师兄是“早慧”,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两个词之间差异所在。
不过管他呢,有师兄在,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