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凝木然望向眼前人,只觉这些话字里行间透着荒谬。
为区区一介奴仆,抗旨不从,同天子叫板,置昔日君臣情谊于不顾……
这说的当真是那人么?
是那个玩弄他一颗真心,害他遍体鳞伤、命悬一线,而后累他仓皇出逃、在深山隐姓埋名的陆小王爷?
还是那个在杨楼对他好言好语、悉心照料,将流言蜚语同刀光剑影抵御在外,一心要护他周全的陆仲殊?
楚玉凝心如乱麻,胸中五味杂陈,激荡阵阵,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飞快捂了一把眼,连带压下鼻间酸涩,低声道:“圣上可否宽限一日,容草民思量妥当,再做答复。”
内侍眉头微皱,道:“郎君此话何意?”
楚玉凝却不多言,直直屈膝下拜,恳切道:“草民斗胆,请圣上开恩宽限则个。”
“……”那内侍沉默片刻,叹道:“郎君请起,咱家自会禀明圣上,唯请郎君多作思量,切莫令咱家为难。”
“草民省得。”楚玉凝再拜道:“多谢中官。”
内侍摆摆手,收起那只锦囊,自离去了。
偏厅重归寂静,楚玉凝独自默然片刻,方缓缓站起身来。
“阿凝?”
身后脚步急切,楚玉凝闻声回眸,兜头便被一件大氅裹个严实。
陆仲殊一手将他拥入怀中,口中道:“外头风寒,快随我回内室歇着。二喜同我说李内监来了,可是皇叔又要寻你麻烦?”
楚玉凝不答,在他怀中仰起头,自下而上凝望着他。
陆仲殊被他瞧得心慌,一手在脸上抚过,纳罕道:“可是何处染了尘灰?”
楚玉凝垂眸一笑,轻声唤他:“陆仲殊。”
“哎。”陆仲殊忙道:“阿凝何事?”
“若我说我去意已决,你可否放我离京?”
陆仲殊脚下一绊,险些摔个跟头。
☆、第四十五章
陆仲殊稳住身形,定定凝视着楚玉凝。
楚玉凝天生一副好皮相,如今更出落得艳丽夺目。他犹记得那双唇,唇形优美,触感柔软,他吻过无数次,也在分别的岁月中怀恋过无数次。
那样柔软的唇,何以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又一句剜心之语?何以再三化作利刃,轻而易举刺中他的心?
杨楼一别后,陆仲殊确乎已决意就此死心,却不曾想司远岚带去了自己染病的消息,更没想到,楚玉凝竟当真因此重回故地。
他欣喜若狂,满心将此当作他们之间的转机。熟料楚玉凝心如磐石,便是如今年关在即,阖家团圆的时候,他却依然要走。
或许对我,他是当真灰心之至罢。
陆仲殊笑意苦涩,颓然垂下眼帘。
是以他没有发现,楚玉凝望向自己的目光怅惘而痛苦,眼底有无法言说的暗流涌动。
若非今日内侍说清一切,陆仲殊还要瞒他到何时?
在王府的日子太过安逸,令他险些忘了彼此的身份。
陆仲殊与他,本就天差地别,纵便他已借假死脱离奴籍,寻常百姓,又如何踏入王府的门?
诚然他爱陆仲殊,亦渴求一份回应。可真到这时,亲耳听闻陆仲殊为他抗婚抗旨、违逆君亲,甚而鲜血淋漓、险些丧命……他何德何能?
更莫说,他陆王爷前程大好,本不该同一介奴仆厮混纠缠,蹉跎此生。
不值得。
这场闹剧,因他过分的奢求与肖想开始,索性也由他亲手终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