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沃忽然有些头痛,尽管没有冒犯的意思,可他还是搞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会看上那位成天无所事事的小少爷,更搞不明白泽维尔为什么会看上一个歇斯底里的前男娼。当然,这两位先生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相当受欢迎的人物,可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这件事情本身,却实在不怎么令人高兴。
而这位外表凶狠的二把手,毫无疑问已经和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可以说清楚泽维尔喜欢身材丰满的可爱女人,也可以说清楚朱塞佩喜欢年长老成的强壮大叔。所以他更加不能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诡异非常的原因才喜欢上了对方,甚至可以为对方做出许许多多的,不可思议的牺牲。
哎,爱情,奇妙的爱情。
可朱塞佩却好像没有看见那位二把手脸上的复杂神情,他只是拍了拍泽维尔的肩膀,然后依旧摆出那副道貌岸然的斯文面孔,并用意大利语对古斯塔沃说:
“好久不见,先生。”
古斯塔沃听了,回礼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从墙角为自己搬了把椅子。他坐在朱塞佩的面前,看着那位顾问先生因手术而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他对此有些难过,甚至产生了某种近乎于不忍的感情。但即便如此,朱塞佩那双金边眼镜下的灰绿色眸子却依然明亮,依然散发着犀利的,好像尖刀似的光芒。
古斯塔沃往前倾了倾身体,然后和那位顾问先生,充满礼貌的解释起了费尔南多的事情。费尔南多·曼卡,那个因为保罗的无心之语而正在接受调查的倒霉鬼,是古斯塔沃在意大利的同乡。虽然他们之间本不存在太多的交集,可是后来在对马尔蒂尼战争的时候,这两个人碰巧被分到了一个单位,又因为性格投缘而多说了几句,因此成为了朋友。
但随着艾伯特的掌权,唐巴罗内的决议,费尔南多被排除在核心以外,也渐渐生疏了和古斯塔沃的来往。但这并不妨碍那位二把手的判断,古斯塔沃仍然觉得,从与马尔蒂尼的战争里走出的成员,是绝对不会背叛家族的。因此他恳求朱塞佩收回对费尔南多的调查,并愿意对查明这件事情本身,给予一定的帮助和努力。
而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古斯塔沃对巴罗内的好意。就算在很久以前,在这位二把手当他是个只会爬床的小男娼的时候,他也从未对古斯塔沃在工作方面的问题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忧虑。
这不仅是由于那位顾问先生的宽宏大量,或者说妥协权衡,更是因为这位二把手本身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物。即便他们矛盾重重,利益相左,可他们的目标却又那么的一致,使他们可以一同推进着巴罗内的帝国。
朱塞佩此时此刻,很想对古斯塔沃说明艾伯特遗产的事情,说明那个大胖子到底侵吞了多少家族的财产,造成了多少不必要的损失。他也很想说明关于那个中间人的事情,说明在家族内部还存在着更大的叛徒,说明对“大花园”的排查也依旧没有结束。
可他此时此刻,却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一句都不可以。虽然他不愿怀疑古斯塔沃,可他也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正在进行着仿佛内战前昔一样的举措。即便泽维尔已经成为了某种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可他依旧不能与“大花园”抗衡,尤其是在朱塞佩仍然躺在病床上,不能发号施令的时候。
因此,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向古斯塔沃解释,把一切归咎于可怕的误会,让他不要太过担心。他说完这些,又让泽维尔去替那位二把手倒杯咖啡,好支开他,然后在背地里讨论一些和他有关的话题。
泽维尔对此,很想提醒那位顾问先生,他从前在医院里用的就是这个招数,并且连说辞都毫无改进。基督,他真的不想去倒什么狗屁咖啡,而且说到底,古斯塔沃也根本不喝咖啡!
如果在一个月前,泽维尔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抱怨,然后固执的赖在朱塞佩的身边。可他现在经历了很多无可奈何的境地,背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工作,对于这样的使唤也渐渐有了免疫。他开始意识到,无谓的争吵,无谓的辩驳,都是蠢人的行径,成功者不必争一时意气。就如同现在,就算他留在了这里,拒绝了朱塞佩的提议,也只是满足了自己那无聊的好胜心。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相当从善如流的转过身去,并打算顺路巡视一下大楼里的办公室,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到工作上去。他最好还能抓到几个偷工减料的职员,然后惩罚他们一大堆工作,好让深夜加班的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可怜。
很不幸,朱塞佩非但没有把爱情传达给他,反而让那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本性彻彻底底的侵入了他的神经。
然而那位顾问先生,迄今为止,还不知道这个可怕的事实。他看着那个小混蛋沉默的走出房门,然后摘下了自己的金边眼镜,对古斯塔沃说:
“老爷子,小少爷最近怎么样,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没有没有……”古斯塔沃摇着脑袋,用意大利语连声否定了朱塞佩的问题。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了香烟和火机,并在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抖了几下,询问他是否介意自己抽一支过瘾。
朱塞佩笑了起来,然后相当无赖的摊开了手掌,他说:
“妈的,那个小混蛋不让我抽烟,说什么有害健康。我受过的伤比他见过的血还多,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古斯塔沃,你最好立刻给我一支,否则我一定会赶你出去。”
“是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那位小少爷的话了?”古斯塔沃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香烟点着以后,递给了那位顾问先生,然后又为自己点上了烟卷。他吞云吐雾的反问着,“你这叫活得好好的?朱塞佩,我好心提醒你,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能靠氧气面罩过日子。”
“算了吧,我可以对基督发誓,我才不管那位小少爷的看法!”
古斯塔沃听了,露出一个好像见了鬼的表情,然后突然沉默了起来。在他眼里,朱塞佩已经俨然成为了泽维尔的保姆,管家婆,甚至百依百顺的妻子。他搞不明白,这位聪明透顶的顾问先生,为什么要像个蠢货似的,反驳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但他却不好把这种话说出来,以免打开了朱塞佩那神经衰弱的开关,因此他只好相当艰难的,理清了自己那乱糟糟的头绪,然后假装无事发生。他把烟咬在嘴里,含混不清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泽维尔,你的小少爷……”
“他不是我的。”
“好吧……那,那个小少爷,据说这两天在簿记点转了一圈,然后解决了一点实在的问题,和当地的角头打了些交道。角头们觉得他不错,好相处,够上道,也像一个‘西西里人’。而大花园这里,那些和大楼交接的事务都毫无问题。你不能指望那些老古董夸奖他,可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造反的情绪。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
古斯塔沃的全面称赞让朱塞佩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泽维尔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轻率,但毫无疑问,那位小少爷做得很好。他懂得从底层收买人心,安顿那些暂时不可拉拢的对象,好让一切看起来公平而有条理。他毫不吝啬对自己的宣传,并恨不得让每一个成员都认识他的面孔,熟悉他的个性。他要把一些非常的事情变成常态,以缓和权力交替所带来的震荡。
他考虑的相当长远,甚至比朱塞佩所想的更加长远。
那位顾问先生,因此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确信那位小少爷已经长大,并在有些寂寞的同时,深深祝福着他的未来。但他还不能彻底放手,因为他不知为何,从心底里害怕和那位小少爷划出某种分明的界线。
朱塞佩想到这里,把那位小少爷希望和北部毒贩合作的事情,对古斯塔沃详细解释了一番。而那位可怜的二把手,却被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吓得不轻,他一边唠叨着朱塞佩的轻重不分,一边向他认真求证着事情的可靠性。
朱塞佩只好又絮絮的,把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所说出的消息,告诉了古斯塔沃。他认为希恩是真心实意的,想从他们的对手那里脱离,只是还没有找到下家,不能妄下论断。
他也大致测算过事情的风险,并表示,如果这桩生意能够达成的话,巴罗内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利益。但希恩无疑是相当狡猾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将影响他的决定。况且,这件事情也将必定伤害一部分老派成员的感情,毕竟希恩曾是他们的仇家,而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在背地里做药品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