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的眼皮微微颤了两下,但就是没有睁开,仿佛那只是快速眼动的痕迹。颜潇轻笑了声:“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这种感觉很熟悉,进去实验室的路我记得很清楚,但我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就像我只记得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考入希远军校但并不记得考军校的原因。实验室后门出来的地方我一点儿也不熟悉,但是你,你熟悉得就像自家后院。我试过了,那复杂的小路其实布满了机关,只要一步踏错就会触发机关,虽然机关并不致命只是拖延一下时间,但你一步都没有踏错,当时那么暗,如果不是你极度熟悉,怎么会一步都不踏错呢?还有……”
“够了。”阿林大喝一声打断颜潇的话,他睁开眼直直盯着颜潇,“是,我说了谎,我并不是没去过那实验室,相反我对那里的一尘一土都极为熟悉。但那又怎样?你也看到了,我是真心请你帮忙的,没有你,我就算再熟悉那里也出不来。”
颜潇拉着脸听完了阿林的话,沉默片刻,忽然微微一笑:“你是真心让我帮忙没错,但不是帮你出来,而是他。”说着他看向了躺在一旁的父亲。“如果你要逃出来根本不用等到现在,我们逃出来得那么顺利说明你做了很充分的准备,这些准备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以你的手段和能力,也根本不用等到我来。你特意等我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要你不仅要自己出来还要把我父亲带出来,而帮你的那个人很关键,既要有能力护着你们,又要是很看重我父亲的人,以保证父亲安然无恙,你是唯一能救父亲的人,他也肯定不能让你出事。这样来看,我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你等我潜入基地等了多久,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再次进去?”
阿林深吸一口气,而后重重地吐出来:“你很聪明,但你不用知道那么多,也不要再问了,我不会说的。”说完头靠着身后的石壁,闭上眼睛仿佛一瞬间睡了过去不打算睁开了。
颜潇也沉默了下来,重又盯着快要熄灭的火堆,过了一会儿,他动了起来,拾起堆放在一旁的干枝放进火里,干枝接触到高温便冒出了白白的烟,不一会儿红红的火焰便烧得大了些。颜潇放了一半的干枝进去,剩下的一半放在离火堆不远处的地方,确保这火一时半会儿不会熄灭,轻轻将手上的泥物拍了干净,站起身向洞口走去。
“你去哪?”暗黄而温暖的空间里传来阿林低低的声音,颜潇低下头看见他的眼睛被火光照得一闪一闪的。
“如你所说,我到基地并不只是为了救出父亲,我还有别的任务,我不管你救出我父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要你不做出伤害他的事,我还是会保你逃出这里,直到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为止。当然在此之前,我还有要做的事。”
阿林忽然微微笑了:“别白费力气了,不管你要什么都没有了。”说到这里他松了口气,像是扛了多年的担子终于在一刻卸下了,“世上再也没有地下基地这种地方了。”
颜潇皱着眉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地下基地了?”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阿林看着颜潇惊怒的眼神,笑容更大了,但就是没有说出来。
颜潇急切地想确认阿林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阿林又死活不肯明明白白告诉他,惹得他心就像被猫挠了一般。
颜潇正想吼一声逼阿林将所有说出来,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一直安安静静躺着的父亲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呃”,接着他的眼皮颤了颤,而后睁开,不知是火光的原因还是什么,他的眼显得浑浊,像是经历沧桑的老人,迷茫地看着上方。
颜潇的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良久才缓缓地屈膝蹲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渐渐地视线变得模糊。
父亲也转过头,久久地盯着他,然后他沙哑着声音轻轻地喊道:“潇儿……”
在颜潇眼中积郁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在他的脸庞划下两道久违的痕迹。颜潇的喉咙像是被哽住了,眼泪已经滴了好几滴,他才轻轻地喊出了那两个字:“爸爸……”曾在心里喊了无数次,终于在这一天得到了回应,他突然觉得很不真实,他甚至都不敢喊重了,怕父亲就像刚刚那将灭未灭的火焰,喊得重了突然就不见了,也怕这是场受不起惊的梦。
颜承缓缓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儿子的脸,可是他昏迷太久了,全身肌肉无力,手臂刚抬起到一半就又落了下去。颜潇看着父亲抬起又落下的手,既喜悦又心疼,喜悦是知道父亲还是爱自己的,就算昏迷了近十年,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心疼的是他连摸一摸儿子的脸都做不到,曾经高大的是他和妈妈靠山的父亲,如今只是尘世中的一个普通的蝼蚁,只能躺在那儿任人摆布,而这一切,都是曾经自己最崇拜、最敬爱的人一手造成的。
颜潇伸出手去,握住父亲放在身旁的手,轻轻地拿起放在脸上,父亲的手指隔着二十年的距离终于又一次摩挲到了儿子的脸。
温存的时刻总是过得飞快,父亲受损的精神不能支撑太久的清醒,他的眼里已经透出些许疲意。
颜承一只手被颜潇抓在手里,另一只艰难地抬起,颤抖着伸入外套内,再拿出来时,手心多了个像芯片一样的东西,他颤抖的手将芯片递到颜潇面前,微微笑着说:“这是你师父给我的备份,他让我交给救我出来的人,没想到这个人是你。”说完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颜潇没接住的芯片掉落在地上,他睁大了眼睛,惊慌地看着闭着眼的父亲,脑子一片空白,激动地摇晃父亲的身体,口里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
阿林大跨一步上前,将颜潇推开,嫌弃地说:“以后有得你叫,叫一声就少一声了,省着点儿吧。”
颜潇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将他推开的阿林,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说。
阿林白了他一眼,大声地道:“我说,你爸没事,只是睡着了!”
颜潇直起身,伸手探了探父亲的颈动脉,搏动虽然很轻,但是能感觉出来比在冰床里的时候好了不少,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怎么样?信了吧。”阿林斜睨着他,微微笑着道。颜潇全副心神都没有在他身上,自然没有发现阿林此时的笑和之前任何时候的都不一样。
颜潇拿起落在地上的芯片,抬头看向阿林,问道:“这芯片,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我父亲?”
阿林看着颜潇手中的芯片,严肃道:“我见过原件,里面是有实验基地所有人员的编制,以及不在编制内的人员资料,还有所有实验基地的资料,只要是重要的研究资料都在里面了。”
颜潇看着手中的芯片,久久回不过神,他握住手心的芯片,将它放在右腰侧,脸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颜潇迅速起身,将父亲背在背上,回头认真地对站在一旁的阿林道:“带我去有信号的地方。”
一路上只听见鞋底踩着枯枝的“嘎吱嘎吱”声,两人谁也没说话,虽然颜潇有很多疑问,但他什么也没问,阿林如他所想的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他已经了解了,这整件事绝没有他想像得那般简单,真相是怎样的,他不敢想,他怕自己有所期待。阿林在整件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师父为什么拿他父亲做实验又还帮他父亲安排他父亲逃出来?他父亲仅仅只是受害者吗?
一个个疑问在他脑海中显现出来,他不想去想,却又忍不住想要探究个一清二楚。终于他们到了能发送信息的地方,颜潇看了一眼安安静静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阿林,猛地一用力,捏爆了手中的定位器。
这种挤压式的定位器在军事行动中很常见,不需要使用者费什么力气和精力,特别是在紧急时,踩一脚都能发送信号,当然这定位器除了能发送位置信息外,还能发送特定的信息。
这是颜潇和修元帅约定好的,他一到有信号的地方就马上捏爆定位器,元帅早已在各个地方做好部署,只要他一捏爆定位器,离得最近的小队马上就会过去接应,而颜潇此时要做的,只不过是在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接应的小队过来。
颜承半躺地靠在树干上依然沉睡着,颜潇紧紧地贴着父亲坐在一旁,阿林则随意地靠坐在对面的一棵树下,气氛诡异地沉默着。
忽然从他们过来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巨响带动地面的震颤。颜潇此时本就草木皆兵,如此一番巨响,他唬得差点儿跳起来,右手下意识放在腰侧。巨响的余波持续了好久,最后周围又陷入一片沉默,与之前的沉默不同,这是整个天地的沉默,是没有生气的死寂。
颜潇突然觉得这样的蓝天很熟悉,他从小就跟着师父从这个山林到那个森林,所看到的蓝天总是会被绿色的树叶遮挡住一部分,他从未见过完整的蓝天,但那样的蓝天很好看,在难得休息的时候,他就会坐在一棵树下,痴痴地看上好半天,直看到师父来找他吃午饭,直看到太阳带着晚霞从另一边落下。
飞行器落地的缓冲气喷在地上,发出“嘁”地一声,虽然声音并不大,但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下,还是能听得清晰。颜潇飞速转过头,附在腰侧的右手一直都没有放下。
来人身穿黑色的作战服,颜潇不认识他们,但他认得他们胸前的标志,他曾在修元帅的近卫身上见过。和修伏晏一样,修元帅也有一个近卫团,所用的标志是唯一的,职务也与其他的团有区别,可谓是精英中的精英。
来人一队五人,在离颜潇三步远处齐刷刷停下,敬了个军礼,而后将三人迎上了飞行器。
在颜潇捏爆定位器发送信息的那一刻,元帅就接到了消息,他的指挥舰也早从离军部十万八千里的东郊转移到了百里启部队的后方,趁百里启跟修伏晏的手下打得正欢有些得意忘形之时,悄悄将势力渗透到后方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