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齐墨带回来的第一个小妾,就是他去天宫寻求办法时遇到的仙草,我因此才记住了幻生草的模样,白澜听见我的惊呼,也一样一样辨认起来,“鸾鸟的头羽、鹿蜀的皮、虎蛟的爪……”
我听得面白如纸,虽然我没去刻意记过后来的那些小妾们,可是日子久了,总会知晓点边角的消息,比如他们的原身是什么——哪有那么巧合,我几乎不敢再想下去,浑身发着抖叫到,“齐墨、快停下!你在做什么……你会铸成终身悔恨的大错啊!”
“我早已每日就活在悔恨当中了!”齐墨却哈哈大笑,笑声里的怨恨和痛苦让我心惊胆战,“涂绛,你知道我在悔恨什么吗,我在悔恨我为什么要遇到你!为什么会无可救药的爱上你!”
“为什么?!”我鼻子一酸,觉得无比的委屈,最后的确是我变心不假,可白澜之前我自问对齐墨全心全意,我实在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要你如此怨我?!”
“你做了什么,你做得多了去了!”齐墨挥出法阵挡去第三道玄雷,阴狠地盯着我,慢慢道,“涂绛,你还记得吗,为了寻找根治你天劫时烧焦心脉的方法,我离开王宫四百余年,上穷碧落下黄泉,却一无所得,直到最后,我求到在天宫里,遇见位曾经受我麒麟一族恩惠的小仙,他看守三世水镜,答应放我进去偷看一会儿。”
“我放入了你的毛发,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齐墨像说起什么笑话一样的口吻,“我看见一位法力高深的上仙掐指卜算,然后神魂离体,投入妖兽界。他化为赤狐,裂开时空,在一处空间裂缝里沉睡了三百年。多么巧合啊,”齐墨语含讽意,“那时我正好与妖魔大战,力量暴烈,撕开了空间,落入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时空,重伤时却被天真纯情的狐美人所救,无可控制地就动了心。”
我猛地后退了一步,“我不懂!”
“是啊,我也不懂呢,”齐墨眼神陷入回忆之中,“我甚至抓着那个小神问这是什么意思,他本不想说,看我实在可怜,或者也是同病相怜吧,才告诉我,这一般是神仙在渡情劫呢!”
“高高在上的神仙,修行到了瓶颈,需要渡过情劫,才能获得顿悟。可情劫凶险,心神动荡,一个不好就是神灭形消,那怎么办呢?”
“哈,是不是很容易猜到,只要封住记忆和法力,转世到下界走走就行,甚至可以提前算好有缘人的位置,在那里安然等着。当情缘完满、也或许是情路坎坷之时,仙人有所顿悟,就能堪破肉胎飞升仙界,洗去前尘,忘记前世,重新做回高高在上不染俗尘的仙人了!”
“可是,爱上仙人的倒霉蛋又该怎么办呢?”齐墨上前一步,神色灼灼地质问我,“我呢?等你拿回仙身,就会忘记转世里的一切,那我怎么办?我算什么?我的真心算什么?我的爱意算什么?这对我公平吗,你又要我怎么办才好!?”
第18章
仙人转世投胎到凡世渡情劫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连消息闭塞的我也有所耳闻,但是在齐墨的质问之前我从未思考过有什么不对,毕竟我一直当自己是只普通的狐妖,连齐墨都无能为力的真仙离我太过遥远了。常说夏虫不可语冰,我也无法猜想仙人,一面想大约动辄就亿万年岁的真仙就是如此无情,一面却又想若齐墨真的没有弄错,假如我真的是仙,依照我的本性,也不可能做出把爱侣转头遗忘这么绝情的事情。
我难过地问齐墨,“就算我是仙人,你为何这么肯定我一定会选择忘记?你为何一点都不曾想过告诉我,与我共度难关,难道在你心里,我原来如此的不可相信?!”
齐墨痛苦而暴怒地冲过来,却被自己的法阵阻挡,他双手捶打着透明罩子,像发狂的雄狮,怒吼着,“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
“你说你不会忘记我,不会离开我?!你以为我不想相信你吗,是你、是你!!!”
“我到底怎么了!我到底做什么了?!”我真的愤怒又不解,也忍不住大声喊到,白澜默默轻抚我的脊背,无声的安慰着我。
我深呼吸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膛,齐墨看见白澜的小动作却更为愤怒,“白澜,你难道以为你得到了么,你不过是曾经可怜的我罢了!另一个被欺骗、被利用的可怜虫罢了!”
齐墨重新看向我,复杂的眼神像是被主人背叛的兽,又凶又恨,可又有不容错认的伤心,“我见了水镜的景象,当时就想冲下界问你,可那仙人劝我不要冲动,从长计议。他说他原不过是个修仙的凡人,阴差阳错中得知了自己的恋人是渡劫的仙人,他坚信彼此情比金坚,就告知了恋人,谁想瞬间就引来雷劫,在雷劫中那人回顾千百年的岁月和片刻的情爱,最终还是选择了大道无情。如今他们虽同列仙班,那人与他已不过是见面不相识的陌路人。”
我不为所动,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就算其它仙人无情无义,可我与你朝夕相伴千百年,我曾有多全心全意的爱你,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其它仙人会选择忘记,我却绝对不会!”
“哈哈哈哈哈你全心全意?你爱我,难道就不会爱别人?”齐墨冷笑,“我与那小仙说话的片刻功夫,水镜居然又映照出了你的上一世,哈哈我真想不到,你能是那么冷酷的国师,任凭那个国王如何后悔地恳求你,你都不为所动。”
“人间的帝王,如何能没有后代?他最后迫于俗世的压力娶了皇后,却一直爱的是你!有了太子后,他再没有进过后宫,甚至轮回时,用此后世世代代的姻缘,换与你再见一面!”
齐墨语气嘲讽,“几千年了,那个倒霉蛋大概孤苦伶仃地过了十几辈子了吧?可是他没能让仙人渡过情劫,于是仙人再次投胎去了妖兽界,去找新的有缘人,早就将他忘的一干二净!你说你全心全意的爱我,哈哈哈可是在我之前,你已经心有所爱,若我也没能让你渡过情劫,下一世,你同样也可以全心全意的爱上别人!”
什、什么?!那是我梦中——!我满脸震惊,原来那是我的前世么,可我应该不会那么冷酷吧,在齐墨的控诉中我有些心虚的后退了一步。国师和皇帝最后悲剧收尾,我当时从梦中醒来,虽觉得皇帝有错,但国师也太冷了,不要说皇帝失望,连我都看不出国师是有感情的。最后皇帝在后半辈子爱而不得的失落中死去,也算得到教训,要他世世代代孤苦无依就过份了吧。
我心虚样子让齐墨更加笃定,他猛地召回那口大鼎,将其它的材料快速加入,我拍着透明罩尖叫,“住手!你怎么弄到的这些、这些——快住手啊齐墨!!!”
白澜也不赞同地皱眉,“齐墨,就算凃绛借你过劫,他对你也确实有过真心真爱,所付出的感情又不是假的。你怎么能用这一看就阴毒的东西来对他?”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齐墨大吼道,“我为什么不报复他,为什么不诅咒他!?他卜算到了他的有缘人会落入天地间的罅隙,他特意将涂山挪在那里等着我,我以为雪中送炭的初遇,日日夜夜的相伴,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是他为了借我渡情劫要我爱上他设计出来的!”
“你诅咒他什么?!”白澜恨不能提着齐墨的衣领质问,只可惜被法阵阻拦,只能徒劳地捶打透明罩子。齐墨挑衅地挑高一侧的眉毛,“别表现得自己很高洁,只怕我说完了你还求着我咒他!”
齐墨转向我,手指扭曲颤抖,像要怜惜的抚摸我的脸,又像恨不能掐住我的脖子,他的眼里同样是矛盾至极的光芒,明明明灭地闪烁燃烧着,声音狂热,“你,我最爱又最恨的你,我诅咒你永坠凡尘、永不成仙!你的灵魂会永远被锁在这具赤狐的躯壳里!你是涂绛,也只能是涂绛;是被我困在宫中哪儿也去不了,资质平凡什么也不能学会,除了依赖我、爱慕我就没有别的可做,只能日日夜夜地等着我、念着我的小狐狸,可是——”他语音一变,冷酷而又自得,似乎已经报复成功,“可是我永远也不会一心一意的爱你,我要一边对你甜言蜜语,一边三妻四妾。我会让你恨我,却又恨不够离开;爱我,可又心意难平。你永远不能情缘完满,却又不能心如死灰,最后只能坠入此间,生生世世也摆脱不了我!”
我脚下一软,被折断的脚腕痛彻心扉,慢慢坐倒在地,齐墨见我摔倒,似乎想来抱我,整个身体贴在法阵的边缘,放低了嗓音,颤抖着说,“别怪我,别怪我涂绛,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无法不爱你。我多希望这世界能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忘记如何去爱——我多希望、多希望能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住你!”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曾经有多害怕,”齐墨惶恐又温柔地看着我,语音悲伤,“曾经每一天,对我都像最后一天;过完这一天,就少了一天。我想不要去见你,可我做不到!我看见你就想笑,就忍不住要对你好,可我对你越好,你离开得就越快,一旦你情缘完满,找回本我飞升仙界,忘记前尘,也就……忘记了我。”
“如果我不过是你的劫难,涂绛,”他的声音又重新激烈起来,可是这些问题一无所知的我全都无法回答,“那我为什么要一心一意的爱你?我有这么下贱么,我的感情就廉价吗?你利用我渡了情劫,用完就扔,我为什么要让你情缘完满?!”
“你是我的东西,我告诉你涂绛,你是我的东西!!!破了碎了成粉成灰了都是我的东西!有什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抢走你?你合该在这世间与我一样,与我一样苦苦寻求却求而不得!”
我闭上眼睛,心中一片荒芜,如此好笑又可悲的情缘啊,良久,我轻声说,“齐墨,别疯了,不管……不管我们如何结局,至少那些妾室是无辜的,那是几十条活生生的命啊!你没把她们杀掉吧?你换个方式报复我好吗,回头是岸——”
“你觉得我报复你?还让我回头?!”齐墨冷笑,“我最讨厌你这可笑的天真!”他似乎觉得我蠢不可及,转头诱惑般地对白澜说,“事已至此,你还不把龙胆给我吗?雷劫的声势你也看到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情劫,若他渡过,不仅不记得我,也不会记得你!”
白澜皱了下眉头,眼珠微转,显是在思考,齐墨嗤笑道,“你以为他做回冷酷无情的仙人还会爱上你吗,你到时候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他可以轻易撕开时空的罅隙,谁都留不住,你就算巧舌如簧,也得有机会说才行。”
“你把龙胆给我,我完成诅咒,他就算渡过情劫,也恢复不了真身,就只能生气罢了。”齐墨成竹在胸地笑起来,对白澜推心置腹地蛊惑他,“可是生气又怎样呢?他不过是只小狐狸,走不脱打不过,又那么心软,几百年不消气,你磨他几千年,时间长了,他最后还不是只能原谅?”
我紧张地看着白澜,他虽然没有表态,保持着沉默和冷峻,看眼神不住地打量我,却又不和我的目光相接。我看不出他的想法,心慢慢地沉下去——他动摇了么……?他也同意齐墨吗……我不无苦涩地想,白澜并不为齐墨手中的人命心惊,原来从始至终我的感受,我的想法,我所在意的,他们都不懂得,或者并不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