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其中一人将火折子往右边墙面靠了靠,火光照映下,满墙皆是歪歪扭扭的血字,花沉池望着墙面良久不言,众弟子不敢出声打扰,那率先进入屋子的五人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便悄悄地用胳膊肘杵了杵衣白雪。
衣白雪望着他五人,那五人为难地看了看花沉池的背影,又用手指了指另一方向,单从阴影来看,应是一张桌子。那五人递了个火折子给衣白雪,不欲与他一道过去,衣白雪望了望慕容千,慕容千却更坚定地攥紧衣白雪的手,衣白雪思衬片刻,这才带着慕容千一道靠近了桌子。
靠的越近,慕容千心底的擂鼓声便越大。他虽在乱葬岗长大,所见却只有白骨鬼火,鲜少有这种鲜血淋淋的尸首,今次所见不仅血腥而且残忍非常,是他八年来所见残酷之最,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给衣白雪瞧见,他要向衣白雪证明自己并非负累,而是能与之一道进退的至亲之人。
火光将桌面上的风光暴露于众人的眼皮之下,衣白雪瞧见的一刹,火折子险些脱手,幸而他反应极快,在落地前又堪堪接住,慕容千虽已早早做好了心里建树,待真真瞧见时,还是觉得眼前一白,脚下一软,只欲转身逃开。
那桌上摊着的,是一张新鲜的人皮,人的面皮。
衣白雪闭眼似是叹息了一声,这才走上前去查看面皮,慕容千犹疑好久,终是壮着胆子跟了上去,却始终未敢直视此物。衣白雪看了一会,觉察到花沉池走来,抬眼望了望花沉池,苦笑道,“小翠的脸找着了。”
花沉池缄口不言,只从袖中掏出一卷布纸,撕下两张,而后将其中一张盖在面皮之上,又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些泛黄的药水出来将纸湿透,待药水干的差不多时,便拎起布纸四角转了个边,再将另一张盖了上去,重复着倒了些药水,待到第二面干透,方才将布纸连带着其中的面皮如卷画轴般卷成一捆,放入袖中。
过程中无一人敢出言惊扰,待到最后亲眼瞧见他将人皮放入袖中,衣白雪终是忍不住开口,“你就这般收去了?”花沉池瞥了他一眼,似在反问,“不然呢?”衣白雪默默地点了点头,领着慕容千走到一旁去看墙上的血书。
血字范围仅有一墙,可见那凶手在此逗留并非很久,慕容千是识字的,他循着火光看去,发现这满面墙上并非仅有“死”这一字,他大略看了遍,发觉多的是“药”“术”“死”“禁”,却无法凭此参透书写之人的想法。
他将所见告知衣白雪,衣白雪听罢,回首望了望花沉池,唇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慕容千自是晓得,衣白雪一旦这般笑了,便是心中已有了大半思路,换言之,说是胸有成竹也不为过。
花沉池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处的动静,早早便看了过来,静候衣白雪开口。衣白雪笑了片刻,牵着慕容千走到花沉池跟前,只开口说了一句话,“长老可觉得这世间有鬼?”
花沉池摇了摇头,衣白雪便又问,“那起死回生之法呢?”这回花沉池却未摇头,也未点头,只盯着衣白雪那张笑颜,眸色深深。
衣白雪与花沉池对视片刻,前者率先挪开视线,“此事定与起死回生之法脱不得干系,眼下我已有了大致结论,只需一些证据来证实。敢问沉池长老,你觉得如今身边谁人最为可信?”
花沉池淡淡道,“无人。”
衣白雪大抵早便晓得花沉池会如此回答,也未管他说了什么,只兀自提了个要求,“明日我与小千仍会在此地助你调查,只是为了保证小千安全,我三人仍需住在一间屋中。沉池长老意下如何?”
这回连慕容千都不晓得衣白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不是早便说好第二日住去外边么?只是衣白雪既然这般说了,自然有他的打算,慕容千虽不想与花沉池同住,但他就是莫名相信,只要自己照着雪哥哥的安排去办,这件凶案很快便会水落石出,因而只是象征性地哼哼两声,顺带着瞪了花沉池一眼。
花沉池也不反对,便随衣白雪安排了。
众人走出血气浓重的屋舍时,天已微微泛白,衣白雪抬手帮慕容千拭了眼角的秽物,转身朝花沉池道,“谅那凶物白日里也不敢作妖,我先领着小千回屋中睡上一会,尸首处理则是你们药宗内务,我便不加过问了,只是你我二人的约定还望长老能够铭记于心。”
提起那个约定慕容千便气不打一处来,可他哭也哭了,闹也闹了,衣白雪还是铁了心要将他送走。
慕容千攥着衣白雪的袖子,委屈巴巴地开口,“雪哥哥是厌烦小千了么?小千晓得自己很难照顾,花销也大,那小千日后少吃些肉,也不要喝那些糖水了,衣服也不要新的了,睡觉只要一小块地方,还能学着给哥哥做菜烧饭,什么事都听哥哥的,只要哥哥让我留下来......小千只要雪哥哥,好不好嘛......”
衣白雪却只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无声却很有规律地拍打着他的背,也不言语,慕容千便晓得这件事是彻彻底底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在衣白雪怀中放声大哭,哭得累了便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只听见衣白雪不知在对何人说,“如若可以,我也想坐拥百年寿数,护他一生无忧,他是我心上肉,骨中血,哪怕是亲生父母,我也不想交还,可是呢......可是......”
“我又有何资格这般做呢......”
第22章凤蝶为媒
慕容千做了一个梦,梦很长,在梦里他遇见了小时候的衣白雪。
彼时天灰蒙蒙的,似有大雨将至,小小的衣白雪在同一堆孩童追逐打闹,瞧见了慕容千,走上前来拉住他的手,请慕容千去家中做客,慕容千便去了。那是一间很黑,很窄,还带着淡淡腐烂气息的屋子,一家人围坐在矮矮的方桌前,虽然很挤,却很温暖。
慕容千等了很久,等到肚子咕咕直叫也未等来开饭,最小的一个小姑娘哭闹起来,嚷嚷着肚子很饿,衣白雪的父母便从后厨端出了两块血淋淋的红肉,其中一块被放到慕容千跟前,另一块则交给那些孩子平分。
大家狼吞虎咽地将肉分食,慕容千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嘴,最小的小姑娘直勾勾地盯着他碗里的那块肉,不停咽着口水,慕容千便将肉推给她,任由她吃得满嘴是血,可是吃着吃着,小姑娘怀里的肉便变作了一个枕头。
午膳过后,慕容千米粒未进,衣白雪要与自己的一个亲弟弟还有大黄狗出门找寻吃食,他想要跟去,身体却变得有些沉沉,只能眼睁睁地瞧见衣白雪与小男孩越跑越远,只将自己就此丢下。
慕容千猛然从床上坐起,却是惊觉一身冷汗,回过神时发现自己额头有一块被叠的四四方方的湿布,盖在身上的棉被也很厚实,想来约莫是自己昨夜哭得太累睡去,不经意间染了风寒发了高烧,这才糊里糊涂做了个荒唐梦。
坐在床上放空片刻,意识到衣白雪此刻并不在屋中。
虽天已大亮,但衣白雪理应不会走远。
闭目细听,能听见屋外头有人在说话,正是衣白雪与花沉池,而衣白雪此时在说的,正是他那段凄凉的过往。慕容千不晓得衣白雪为何要与花沉池说这些,许是闲谈,许是想让花沉池放下戒心,许是里边藏着些能够破案的证据,但无论如何,这一定就是害自己做梦的罪魁祸首。
他抱住双膝兀自叹了会气,心中仍是郁结不化,他不明白衣白雪为何在与自己日渐疏远,却在与那木头脸的花沉池日渐靠近,自己当真这般碍手碍脚?
外头二人的谈论仍在继续,虽大抵都是衣白雪在说,但偶尔也能听见花沉池简短的回应声,慕容千听得没头没尾,只能听出眼下二人又聊回到了凶案上。
总的出来,衣白雪坚信药宗内部不止一个奸细,且玉清宗主要求一人花沉池带一众弟子下山的目的多半便是要剔除这些奸细,顺带着锻炼花沉池。
至于为何会吸引到如此众多的数量,最大可能便是花沉池此行带上了那传说中的上古秘术。
衣白雪说完这些,本以为花沉池会沉默应对,不想后者竟是点头道,“不错。”慕容千难以置信花沉池竟会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认,想来衣白雪也有些吃惊,沉默许久,方才继续问道,“你就不怕我动什么心思?我可是外人。”
花沉池淡淡道,“那些奸细于药宗潜伏多年也毫无收获,只凭你?”衣白雪笑道,“你倒是很有自信,也不知是谁,竟会在写药方时睡着,让人得着机会偷了钱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