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轻尘也晓得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便也不再追问,直至二人将盘中饭菜扫去大半,慕容千才回复衣轻尘的问题,“这次夜萝确然是死了,尸首是由沉池长老亲自验的,至于断月,彼时我不在场,与她交战之人唯有沉池长老,沉生与雪哥哥你,所以我也不能给出确切回答。”
衣轻尘握箸的手顿了顿,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
起初自己只是拼命地在山道上逃跑,跑到一片林子跟前时,四下已再无追兵,正欲坐下歇息片刻,断月却穿着一身麻布寿衣,从一株古树后走了出来。她手中停了只黑色的凤蝶,面上噙着无奈的笑意,“衣公子,将书信交给我,我可以放你活着离开。”
自己却回她道,“你果真未死。”
她叹了口气,“抱歉。又骗了你们。”
凤蝶翩然落在自己肩头,翅膀扑闪了番,晶莹细碎的绿色粉末四散开来,自己下意识屏住呼吸,身后却有一只手掌伸来,十分干脆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凤蝶被那人的动作惊飞,断月也着实吓了一跳,“大师兄?怎么会......”
花沉池瞥了身后垂着脑袋的沉生一眼,淡淡道,“这件事,便在这里了结吧。”
自己抬眼去看花沉池面上的神情,没有波澜起伏,眸中却隐隐有悲伤的意味,他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的。自己却没有像花沉池与沉生那样,同断月有那般深刻的感情,故而挣开花沉池的手,拔出匕首问断月,“你为了这将人变作妖物的术法,背叛师门,与天下为敌,值吗?”
断月抬手接住凤蝶,“现在说这些,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垂眸看着花沉池,“大师兄,我下药的本事确实没你厉害,甚至还无法摆脱媒介,可这并不代表我会什么都不做由着你们来抓......”
“虽我姐妹二人皆是以蝶为媒,可我到底是姐姐......”
“......还是灵山的二师姐。”
“自是要比夜萝厉害些的。”
“你们觉得......你们能在这片林子里,抓住我吗?”
话音刚落,奇怪的声响自四面八方传来,似有风吹过丛林,每一顶树冠都在颤抖,渐渐的,树冠顶端浮起一片黑色的乌云,定睛细看,全都是黑色的凤蝶,数量之多,仿若蝗虫过境一般。
一只凤蝶扑朔的粉末或许可以被轻易吹散,可是当成百上千的凤蝶一同扑朔翅膀时,落下的鳞粉便似清晨的浓雾一般,将三人包裹其中,鳞粉落入眼中,眼睛便暂且失去了作用。
黑暗中,身侧似乎有人在逐渐靠近,书信被人猝不及防地从衣襟中取出,不多时,耳畔又响起了拔剑声与断月的轻笑,“连你,也要杀了我吗?”
后来花沉池用药驱走了凤蝶,替自己医了眼睛,可是等自己重见光明时,断月已经不见了,很明显,她又逃走了。
满是鳞粉的草地上只留下一抹被剑挑断的翠玉额饰。
沉生走过去,将其捡起放入怀中,淡淡道,“林子太大了,没时间深追,先回去吧。”
“也便是说,她还有可能活着?”慕容千将二人杯中茶水斟满,又将水壶放至一旁的火炉上加热去了,“不过自这件事以后,天下也没了她二人的立足之处,即便是侥幸活下,多半也去投靠了食髓教。”
衣轻尘望着茶盏中沉浮的碎末叶子,有些迷茫,“饶是如此,我也没弄明白为何自己不可赴往灵山,依你所言,我当是与花沉池,沉依,沉生三人很是交好......”
“因为花沉池死了。”慕容千此话一出,衣轻尘刚拿起茶盏的手猛地一颤,热水洒在皮肤与桌案上,在印花桌布上铺开一滩水渍,衣轻尘也不晓得自己方才为何做此反应,似乎是身体本能所为,慕容千瞧见他的反应,只微微叹了一口气,“为救你而死。”
衣轻尘将茶盏放回原位,取出块帕子拭手,“究竟是怎一回事?”
慕容千垂眸,“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依着慕容千的意思,老宅火势灭去后,一众弟子便开始收拾尸首,处理案情,将送去宅外暂住的老太太接回,一切都进行的很顺遂。又因为在此地调查凶案揪出奸细耽搁了太多时间,所以车队次日便要启程赶赴京都。
临行前花沉池飞书一封回药宗,除却回报案情,还有委托宗内弟子调查慕容千的身世,结果短短两日便来了线索,原来慕容千带在身上的那块玉佩,竟是镇南大将军慕容垂之物。
慕容将军一生戍边戎马,护西南国土安宁,却逢食髓教于南疆兴起,以可怖的速度蔓延,甚至将眼线渗透到了军营之中。当慕容将军意识到不对劲时,士兵已然叛乱。
慕容将军将妻儿送上离开南疆的马车,自己选择留下殿后拖延时间。为了不引起食髓教的注意,还特意削减了随同保护马车的士兵数量,不料却还是在山道上遭遇了食髓教伏兵,眼见将士们一一死去,夫人不得已,只得将出生数月的孩儿放入盆中,顺水而下,祈求一线生机。
慕容将军的玉佩寻常人等不认得,有权有势的人却是认得的,因而慕容千的身份很快便水落石出。值得一提的是,慕容夫人虽未能免于食髓教毒手,慕容大将军却率亲信突破了重围,剿灭了那些叛徒。
这便是闻名于世的“明月之乱”。
当慕容将军听闻慕容千仍活着时,四十余岁的八尺男儿竟也落了热泪,不惜一切代价要求灵山将慕容千送回身边。慕容垂此举正合了衣白雪的心意,慕容千也难得未有死乞白赖留下,只稍稍抗拒了几次,便跟着前来接人的慕容家侍从离开了。
“慕容府很是气派,也很富有,我回那处后锦衣玉食享用不尽,每日有教书先生督促,有习武先生授课,确然学到了许多在雪哥哥身旁无法学到的。”慕容千说这话时,面上很是落寞,“而那时,雪哥哥大抵早已与沉池长老回灵山了吧?”
衣轻尘答不上来,因为他已经统统忘记了。
慕容千瞧见衣轻尘的反应,了然地笑了笑,“雪哥哥果然都不记得了。可惜我没有参与你的这段回忆,所以也无法助你想起,那段时间陪在你身边的人应当是花沉池、沉生、沉依,若是往后遇见他们的话,你或许便能想起来了吧?”
衣轻尘默然地点了点头,“可是......这又与你不让我去灵山,有什么关系?”
慕容千苦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抱歉,这是后来养成的坏毛病,喜欢什么事都从头交代。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原因......”
“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分别后的第二年。”
“那年你十四岁......”
慕容千在南疆待了一年,这一年中他勤学苦练,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修习兵法、剑术与轻功上,连吃饭都在比划出剑的动作。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接到了围剿食髓教的江湖令。
江湖令原本是颁给慕容将军的,可当时慕容将军正在前线,军情紧急,根本无法回赶,彼时慕容千虽只有九岁,却也不得不替父赴往集结之地,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