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依话未说完,衣轻尘便猛然扯住沉依的胳膊,将她往路旁带去。一滩黑影从天而降,正巧砸在二人原本站立之处,定睛细看,竟是一具被啃食的体无完肤的女人尸首。
衣轻尘抬首向山崖上望去,却是空空如也,只余藤萝摇晃。沉依俯下身将这尸首检查了番,得出一个结论,“这尸首并未尸化......应当是溺死的,而且......方死不久。”
沉依这话背后的讯息无非一个,便是村中原本还有活人未能逃出,却不知为何无法离开,直到不久前才被杀死。
既有一个活人,便必定有第二个,第三个......
衣轻尘望着山崖上那处,下定了决心般疾跑一段,握住藤蔓灵活向上跃去,可待他登顶,崖上却已是空空如也,地上只有一滩湿湿的水渍,正是从那水潭方向蔓延而来,眼下也将被日头烤干了。
沉依在下头唤着,“公子有何发现?”衣轻尘望着崖下不过指节大小的沉依,正欲开口回答,沉依却突然捂住了嘴大喊道,“公子当心后头!”
衣轻尘还未来得及反应,腰间便被突如其来的重力一推,脚下顺势一滑,竟是贴着山壁直直坠下,他出于求生本能拼命去抓山壁与石藤,很快衣裳皮肉便被磨了破烂,留下沿途一道鲜红的血迹。
幸而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他定在半山崖处朝上望去,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得放弃般缓缓落地,回到沉依身侧。
沉依当即冲上前来为衣轻尘检查伤处。他浑身小伤无数,最为严重的当数右手手臂下部与右腿膝盖并小腿,皮肉皆被山石磨去了一层,里头还嵌着细碎的石子与石藤花叶,沉依吓得面色发白,话都说不上一句,只顾着匆匆处理了。
衣轻尘却不似沉依这般慌张,“疼虽疼,应当也不至于如何吧?”沉依却急的大喊了一句,“我来时便说了,被这处的物事弄伤,会被感染尸毒的啊!眼下大师兄不在,灵山再无人有他那般实力医治此毒,若是染上了,便只能等死......”
衣轻尘便勉强乐观地说了一句,“那便去寻花沉池过来呀。”
沉依给衣轻尘上药的手却突然顿住,小姑娘转瞬便红了眼,抬头看向衣轻尘,“可是大师兄已经......不在了啊......”瞧见沉依如此反应,衣轻尘便能肯定她还不知道花沉池还活着一事,不过既然她身为二师姐都不知晓此事,想来灵山上下当真是无几人知晓了。
瞧见衣轻尘如此神色,沉依心中便也有了答案,“你果然不记得了。我便晓得......其实从你未能第一时间认出我时,我便隐约有了这么个想法,只是不敢去信......结果,你果真是忘了......”
衣轻尘不忍招惹沉依难过,只得将话往好听处说,“原先是忘了,最近正在一点点想起.....”
沉依却突然打断道,“那你还记得他死时的模样吗?”
衣轻尘与沉依的目光对上,却无言以对,沉依瞧他这般模样,竟是有些哭笑不得,到头来却也舍不得责问,亦轮不到她来责问,便只一字一句道,“市井都说,他为了一人不惜抛下灵山三千弟子的性命背弃师门,落了个欺师灭祖的千古骂名......他是为了救你啊......明明只是想为你筹备生辰礼物,为何会生出这端子祸事......”
“你跳崖时,他便随你一并跳下了,却也没能救下你......他觉得是他的错......”
“他不惜剖了自己的魂魄为你续命......自己却凭着残存的神识回去灵山谢罪......他本应是葬在宗坟的,最终却只落得葬入寻常弟子墓的下场。他虽一贯来都是冷冰冰的,却在瞧见我们时还会笑上一笑,可那时他躺在棺中,却再也不会笑了......”
“弟子墓是禁地,我到头来都没能去送他最后一程......他明明为你做了这般多,你却将他给忘了......”
沉依兀自哭着,却未有与衣轻尘置气的意味,更像是单纯的伤心,衣轻尘看她一面哭一面仍不忘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处理伤口,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是真的记不清花沉池的模样了,可从沉依的话语中可以听出,自己曾欠了他很多很多,多到便连这条命都是欠他的。
沉依从怀中掏出一卷纱布为衣轻尘缠绕伤处,衣轻尘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子,却也不好放任小姑娘这般哭着,便尝试着问了些别的问题转移沉依的注意力,“你可看见方才是何物推我下来的?”
提及此,沉依便有些怔愣了,“因那处迎着日头,眼睛睁不大开,只隐约瞧见是个人形。”顿了顿,补充道,“不高,应该是个孩子。”
衣轻尘回首上望,灼灼日光透过青绿的薄雾刺入眸中,只盯了片刻便已涌出满眶泪花,他用衣袖拭了拭,转头发现沉依仍用那般伤心的神色望着自己,便晓得这页是注定无法就此揭过了。
他思来想去,觉得逃避确非良方,听一听沉依的叙述许也是寻回过往的一个法子,便妥协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回了营帐再议花沉池之事,如何?”沉依点了点头,便在前边带路,衣轻尘尾随其后,却仍不忘频频回望那汪深潭。
人形?莫非那水下还住着水猴子不成?
回了营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沉依眼眶的红肿,不禁窃窃私语起来,沉依没有余暇去管这些闲人,只对匆匆上前查探情况的如英道,“准备水,镊子,刀,祛毒粉,止血粉,公子受了伤,需即刻手术。”
如英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起衣轻尘身上的白纱,衣轻尘亦被沉依的阵仗吓了一跳,“不必如此......”
沉依话不多说,掀了帘帐便入屋中去了,
如英望着沉依的背影陷入沉思,良久,方才握住衣轻尘的手,将纱布一一解开,“伤着哪了?”
衣轻尘尴尬笑道,“不慎坠崖,擦伤了些皮肉。”
如英便白了衣轻尘一眼,继续揭开纱布,却在瞧见伤处的那刻倒抽了一口清凉气。
周遭众弟子瞧见如英这般大的反应,亦是好奇的将脑袋凑了过来,如英抢先一步将纱布盖回原处,推着衣轻尘入了营帐。
第46章因花入梦
沉依正举着那唯一一盏烛火在檀木箱子里翻找着什么,瞧见他二人进来,仍旧继续翻着,“东西准备好了?”
话是问如英的,如英却未即刻作答,而是走到门边探头朝外处看了看,确认未有闲人贴着帐篷偷听,这才走到沉依身侧,贴着她耳畔说了些耳语。沉依听后瞪大了双眼,将烛火塞到如英怀中,三两步走到衣轻尘跟前,将纱布掀开。
他二人一连串的举动将衣轻尘看得有些迷糊,他的伤口仍在渗血,却较一开始好了许多,肉里头嵌着些难以剔除的沙粒,几片薄薄的花瓣黏在肉上,他左思右想,看不出哪儿奇怪,沉依却在瞧见他伤口的一刹,泪水便又夺眶而出。
这回便连如英都慌了,“依......师姐,你先前也哭过吧?是他欺负你了?”
沉依却摇了摇头,“这是我与轻尘公子的事,你便莫要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