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明楼对名字霎时陌生,徒而熟悉浮现,“他不是死在76号的牢狱中了吗?”
“我原本也这样想,但是细究下去,那只是76号一面之词。我看到他和一个军人交谈,应该是日本人。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他征求明楼的意见,却从眼神中感知了所有涵义。
“你是想猜苍鹘就是许鹤,是吗?”
“大哥。”
“他的确最有可能。但若他是苍鹘,那他就是内部卧底。比我们还深入,贸然联系我们,一定发生严重失态了。”
“我们需不需要尝试回应。”
“暂时不要。”明楼摆手,喝口水。连续不断地事让他无法喘息,巨大的阴影笼罩。明诚轻握他的手,“大哥,你休息下。我去做饭。”他一如既往的笑,安慰人心。
厨房没剩多少菜,家中揪未收拾,明诚由内之外打扫,如此便可静心。他理顺脑中的线索,愈发一头雾水。
门外花盆不知什么人又乱丢,碎纸片都塞进土壤里。明诚爱干净,一点沙子也容不得,要不是近几年被明楼磨得脾性淡些,他定是要找出人来,好好念一顿。
纸片许是报纸上乱撕的,明诚无聊得玩心四起,一张张摊开了,手指上灰湿湿得泥土,他笑意盎然,顺其自然的读了一遍。
笑容冻在脸上,弯嘴角撤下来。
细细指着纸条一个字一个字默读。
中共中央上海地下党负责人张荩,三天后抵沪,凯司令咖啡馆,尽快联系。
章六磨而不磷
明诚的印象里,张荩总是雾蒙蒙的。荩,少见字,荩草为柴,又称剩余之物。但张荩读《大雅》,王之荩臣,无念尔祖。
张荩忠于本心。
他们相见那日颇为凑巧。明诚匆匆跑过图书馆,离夜训还有十五分钟。他的灰呢外套冷的挤出水,一匝匝箍身上。
伏龙芝的宿舍楼临河,二楼窗外湾流横长的水带,陪了他一个又一个辗转反侧的冬夜。还没有夏季。
他想明楼的时候便是夏季。
大楼点盏年久失修的灯,雪亮光混沌,渐渐成为零星的白点——灯丝烧断了。
黑暗预料之中。宿舍没点灯,他是分配来的,四个床铺位空下一个。上铺俄国人,年纪不大,喜好留络腮胡子。他一旦高兴上头,就用络腮胡子磨人,明诚深受其害。
另一个即将毕业,他的父亲铺好路,只等他逃离苦难的折磨。明诚常见他于宿舍来来回回,像笼子里的老虎。
至于空着的床铺,是为中国人。他比明诚高几级,已离舍自寻住处了。满铺堆满他们的杂物,也许还混几件自己的。
他自然得去摸开关,忽而有声响将他怔住了。细微而不可得,仿佛窗外潮湿河气,加了烟火中的尘埃。
灯霎时亮了,对方撑手倚床板。他带一顶奇怪的帽子,普通款式,奇怪的是姿态。手指间氤氲的烟纹丝不动,他保持着隐忍的姿势。
明诚无话开口,他和相熟的面孔并不熟悉,连话头也寻不到。唯独能讲的大概是,“你是谁?”
对方巍然不动,顺帽檐下落的是雨滴。他刚从外面回来,于是明诚问:“来取东西么?”
“落了重要的东西。”他发音不准,奇奇怪怪的口音。明诚换方式,字正腔圆,“你是之前搬出去的吧。”
对方捏紧帽檐,向后翻找一阵。“好家伙,全都混在一起了。”他的汉语像久别重逢,用嘟囔的口吻叹息。
明诚望一眼那杂物累高的床,羞惭道:“不好意思啊,我们以为人搬出去,剩下的东西都不用了。”
“没事。”他心满意足找到想要的东西,手心捧东西,护的紧。
但很快,“呲砰”一声,寝室陷进黑暗里。
明诚敏锐的扑捉到脚步,是对方走过来。他顿顿才走,漫游水缸,脚下瘫软。
他靠近门框,湿气腾腾的手触到明诚发梢,使他猛不防弹开。对方猝然道:“我叫张荩,中国人。”
怔愣间,水灌进明诚的上衣里。他的口袋加了重量,那是本册子。明诚有本一模一样的,光靠是手感便能察觉。
那日后,他对张荩就如云中探雾,无底洞。
洞口还剩半步路他正要踏进去。
明诚的手表指向十二点,凯司令咖啡馆隐蔽于交叉路口,午休时分,人满为患。他早占边角卡位,点西式冷餐。
张荩未到,他向来准时,有什么缠住他。明诚拈杯柄,侧过头看窗外。他的黑色汽车挡住左角口,很安全。另一头因着皮货店铺的修理车,并不真切。
死角,他低头瞧钟,再等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