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去吃饭。”明诚将她抱起来,“都快抱不动了。”明媚窝在明诚肩膀处,偷偷道:“才不重呢。”明诚笑着同胡小姐说话,“还没问你如何?看你这样,过得挺不错啊。”
“能有什么好啊,你看现在,有时候我真怀疑...”她顿了顿,复而叹气,“这几年都抓肃反,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前几日的报纸,还批判原先的文学家。我真是不懂。”
明诚皱着眉,“我猜还有后招,运动总是没完没了。”他猝而道:“我在外文书上看过,这些都是历史的必然。”可他脑海中冒出明楼,是否离开也是必然呢。“说什么都没用,人要过日子。”
胡小姐朝明媚望,好似若无其事,“一切必然都可以归结为等。等吧,会好的。”她对明诚笑,晃晃手里的皮箱,加快脚步走在前头。年纪见长,肩膀都要塌了。明诚一路跟着她的背影,思绪已远。
张念之一来就叮叮当当,吵得明楼又醒了。她抱着小布谷,大大咧咧坐在塌上。“我听说了,你怎么回事啊?”她说的轻,仿佛知道里头有人。明楼睡眼惺忪,“许成是我的学生。”他甚至懒得开口,全部力气都用在凌晨,眼皮直跳。
“许成?”她沉默着想了会,“我猜啊,根本不是这个理由。”她煞有介事的盯着明楼,“哎,眼刺。”明楼轻笑,“你说是什么理由?”
张念之抱着小布谷举高放低,“我问过那一圈邻居,都是阿成阿成的叫。”明楼果真愣住,带笑攒眉,“他其实挺可怜的。”张念之将信将疑,“我清楚你,如果真想好了,也不是事。”明楼猜她会错意,解释道:“他还有个叔父在美国,我想尝试联系下。”
“决定了?”张念之穿一件亮片白裙子,小布谷爪子拨弄着,“我还没见过他呢。”明楼将小布谷抱过来,“他还在睡。我其实没想过,在台湾还会遇到。”后半句却踌躇,不该接下去。
张念之往后倒,“别想太多。仔细想想,是件好事。我听说他舅舅人不好,也算解脱吧。”明楼顺着猫咪的毛,“局外人无法了解的,话也不能轻飘飘。”张念之翻来覆去找了个舒服姿势,“我爸妈又给我介绍对象。”
明楼用小布谷的爪子踢踢张念之的脚,“女孩子家,像什么样子。”张念之朝天说,“啧。你就让我躺一会呗。”她蹭着榻又往后移,“我妈念我老大不小了,哪里大了。你说,这天下父母是不是都爱瞎操心啊。”
“天下父母都一样。”明楼喃喃道,明镜的话言犹在耳,竟是嗓子哑。“一会许成该醒了,我先去弄早饭。”张念之手肘撑地起身,“你和阿诚是怎么清楚感情的?”
明楼边煮水边笑,“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张念之赶紧躺回去,“我怎么就碰上阿诚那样的呢?”
“我家阿诚是物以稀为贵。”
“得了,你家阿诚最好!”张念之笑意上脸,侧着身,明楼的身影斜长似的动来动去。眼前的细节都被放大,明楼折叠的裤脚,连拖带蹭的走路,他是真没睡好。张念之心里叹气,口中念着明楼给明诚写的信,却没出声。
等两人都吃完早饭,许成才姗姗而起。明楼给他留着一份,张念之闲适地打量他,“饿了没?”半晌后冒出一句。许成对她点头,求助似的望向明楼。
“张念之。我朋友。”明楼及时介绍,反而是张念之上下瞧他,殷勤似地给他盛粥。“慢慢吃,别呛着。”明楼好笑的拉过她,“干嘛呢?”张念之拍掉他的手,“我关心啊。”她家中有个弟弟,没成年就走了。张念之对小孩子多有好感,明楼也不再问。
许成拘束得喝完粥,小声道句谢谢。明楼和他对坐,“累的话就再去歇会。”许成摇头,脸上并未有表情,“我想看书。”张念之来回看,随手抽本书给他。手肘碰碰明楼,轻声道:“让他看吧。”许成此刻看不进书,只是想寻些东西转移注意。
三人各自安稳,明楼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猫。张念之画画,谁都不打扰。八九点钟,阳光刺眼。张念之唉声叹气,手脚麻利的撕掉一页纸,哗啦啦的作响,许成的目光被引过来。“画的不好看。”张念之眨眨眼。
许成嘴唇翕动,“你是明老师的女朋友?”张念之怔了好一会,明楼先笑,人都要栽过去。张念之将画具整理的噼里啪啦,“我是他女儿。”说的一本正经,许成啊了一声,傻傻得望明楼。
“哎。”张念之戳戳许成脑袋,“小孩子家家别乱想。”许成摸着头,明楼加深笑意,“她从小这样的脾气。”许成恍惚间扬嘴角,“知道了。”少年音还带沙哑,轻轻浅浅在耳边。
明楼许久后别过头,苦笑着用指腹蹭去眼泪。
章十二朝衣东市
北京冬季冷,明媚跟同学出去玩了一天,回来半夜发起高烧。明诚请了假陪她,胡小姐也来帮忙。四合院门口堆雪,明诚拖了椅子给胡小姐,用笤帚简单扫了扫。
住久也就习惯天气变化无常。胡小姐将椅背靠门,明诚则站于门旁。屋内明媚睡熟,捂着被子皱眉。她年岁渐长,明诚不大约束,昨个有些玩疯就贪凉。她心里唉声叹气,鼻塞的难受,仰头大口呼吸。
胡小姐合手,“折腾一晚上,不去睡会?”明诚心思在里头,回答的漫不经心,“连轴转习惯了,现在日头正好。难得几丝暖意,晒会儿也好。”
“明媚说你出差,刚回来就赶上孩子发热。”胡小姐闲谈,她住的离明诚近。明媚初来乍到时并无多少朋友,时常去胡小姐家串门。
明诚原本雇了个佣人,但明媚到十三四岁就能照顾自己。不太愿意家里还有人,好说歹说劝他辞退。现下他又起念头,中财委工作繁重,出差就是十天半个月。明媚哼唧起身,踩着拖鞋蹭过来,“爸。”
她穿简单里衣,明诚去扶她,胡小姐也站起来。“你还没好呢,别站在风口。”明诚拍拍她的手背,挽着手把她带回屋。明媚脸色本就腴白,生病就干寥寥惨白一片。胡小姐没跟进去,“明诚,我不打扰了。等有空再来。”
明诚忙应他。胡小姐知他无暇分心,不求强。约莫呆一会就扬长走了。
明媚躺在床上也不安分,被窝温热,棉被重压在身上。她最怕热,翻来覆去动。“爸,太热了。”明诚攒眉道:“等出了汗,烧就退了。”明媚扯着他的手,眨巴眼睛,还是睡不着。“爸,你这次出差回来,还走么?”
“暂时不走。”明诚轻拍她的手,对上明媚机灵的眼睛。“小丫头,动什么心思呢?”明媚侧身,笑意盈盈,脸色也好些。“学校停课了一段时间,同学都说城内情势不对。”她瞄一眼明诚,绕着他手指玩。
明诚虚浮的笑,揉揉明媚的头,“这不是你们考虑的。”明媚掉过身去,“那我睡了。”她调子撒娇,明诚拿她没办法,“国内一向都如此。学校没受影响就好,国家正在发展,你只管学习就好。”话拿来安慰,心里没底。
明诚出差回来,单位内人人自危。他前脚刚走,熟习的下属就被撤职。他向上级要了报告,调查下来是反右。不免呲笑,日久见人心。这个下属为人老实,工作能力也强。肃反时的遗留还在,隐隐约约更严重。
明媚睡沉沉,他捏好被角带上门。大白天还点着一盏灯,怕明媚一觉到晚上,起夜无灯磕绊住。屋外亮堂,四方桌上叠着报告,堆积如山,硬着头皮上。多数零碎,明诚分门别类,唯独最后一封是牛皮档案袋。
中午阳光正足,窗户纸快透明。明诚犹豫再三抽了资料——人事,刚空的职位就有人顶上。他踌躇仔细看两眼,姓氏耀眼,保家保底。年级不大,明诚头疼。于他是烫手山芋,部门每天连轴转的事,这样的小祖宗就得供着。
何况如今的形势,经济发展阻力极大。人是真调下来做事的还行,万一兜转就要拣他们的错处,更是不得安宁。里头捎了张照片,看起来眉目清秀。明诚心里安慰,至少不能先入为主。
电话来的及时,明诚攒着资料去接。
“阿诚啊,明媚怎么样了?”梁仲春鼻音重,许是感冒。
明诚扫过资料上的学校,“正睡着呢,等醒就该好了。你呢,听着也感冒了?”
“别提。我人在外地,水土不服。苗苗告诉我的事,明媚女孩子娇气。你好好照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