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你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油头粉面,戴着大大的太阳镜。你把车钥匙随意扔给门童,手指不经意地撩一下头发,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堂。
你没有看到我,当然,我怀疑你的眼中没有任何人。
一杯雪莉。你靠在吧台上,轻浮地微笑着,仿佛这房间中的一切都是你的猎物,又好像你是任何人都触不可及的宝物。你拿出手机拨通号码,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关于金钱和生命的交易,你粗壮有力的手指握着酒杯,让那昂贵的液体从你的喉咙里滑下。
这是你,我对自己说,这也是你,我的心脏在胸腔里蹦跳。
车子,高级西装,围绕你身边的佳丽,你把墨镜取下,塞在胸前的口袋里,带着狐狸般狡黠的微笑。你是这个世界的王者,舞蹈在死亡与监狱的钢丝绳之上,你来来往往于富丽堂皇的酒店、私人会所、豪宅,过着夜夜笙歌的生活。
我在你的住所旁租了一间小房,有着白色的卧室和干净、敞亮的厨房。有趣的是这栋楼里满是与我兴趣相投的人,或许我们都有着同一个目的出现在这里——只为监视你的生活。
我的楼下住着FBI的两个小伙子,楼上是MI6,也许那个一口斯拉夫口音的属于KGB。
你瞧,你是这个世界的大明星,而知道你的秘密并非一件难事。
有一次我在街角碰见你,某个简单的、普普通通却又精致的咖啡厅,我不确定情报部门的那群人是否也在某个角落里盯着你,可你看起来如此闲适、自由,像树丛顶歌唱的金丝雀。
“不错的天气,不是吗?”你对我说,嘴角向右边挑起,露出一排细细的牙齿。
我朝你点了点头,回以微笑,努力让看你的眼神显得没那么刻意。可这都无所谓,因为你的眼睛又回到了报纸上,你搭在那些铅印字体的手指上,你对任何外界的人或事都不屑一顾,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也有些空落。
你不记得我,就像你从来没有记住过我那样,我从你的世界一遍遍走过,而你每一次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都再一次坚定于你。
你这一次的离开更简单,更像我推测的那样,我的邻居们同时向你开枪,而你也向他们开枪,你的胸口爆开出血花,那些子弹穿透血肉,在你的身上炸开。我不能说这与前两次相比是更美的,或许更轰轰烈烈。
你倒在血泊中,而我从你的身边走过,如同兰波饱含情意的诗句。
至此,我还没有爱上你,也许,因为那时的我并不懂什么是爱。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相逢,又离开,我走进你的世界里,看着你自我毁灭,看着你从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跌落。
而我没有想要接住你,我在你的身边走过。
这一次不一样,也许,因为我比原先有了更多耐心。我走进医院,撩开那蓝色的透明塑料片,我站在冷冷清清的绿色房间里,看着你苍白的尸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我不知道这是否有违我的誓言,但你那平静的脸上,没有了那不可一世的微笑。
我忽然意识到,我想念那微笑。
第4章
我总在遇见你,一次又一次,像上帝的玩笑。
当我在图书馆见你时,你是戴着方框眼镜的书呆子。我有点想笑,比起之前魅力四射的你,这一次我接近你,却更像是你接近我。
你告诉我,数学永远是你的最爱,那些繁琐的、复杂而微妙的数字,在你眼里宛如星辰般美丽。
我笑着,看着你喋喋不休。你的眼神清澈而纯粹,闪烁着一点青年人特有的狂热。我开始与你交换笑话,你笑起来,露出白皙整洁的牙齿,你笑起来的时候永远那么好看,我想,如同无数次我遇见你一样。
你带我回到你的公寓,小小的,桌子上摆满了你最爱的书籍,你把啤酒递给我,有些促狭地偷偷看我,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带陌生男孩回家。
你的热情让我惊讶,仿佛不是一瞬,而是等待了一个世纪。你的嘴唇柔软、干净,带着啤酒的淡淡麦芽香味。我情不自禁地拥抱着你,感受你青涩、羞怯的吻。
你躺在我的身边,如同乳白色的玉雕,安静、乖顺,不必担心下一秒你会飞奔逃走。你如此完美,又如此平凡,像是万千世界里任何一个你。
像是所有我深爱着的你。
我们一同吃披萨,看英超赛事,开阿森纳的玩笑。你的笑容爽朗,明媚,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是爱你的方框眼镜多一点,还是爱你多一点。
我们在街上牵手,在没人的巷口悄悄接吻,你依旧害羞如我们的初遇,仿佛担惊受怕的小鼠。
我爱你,我忽然愿意相信这一点。
不是每一晚与你共度的片刻欢愉,而是看见你的一分一秒,你在我眼里的一点一滴。我爱你,正如我爱你傻兮兮的眼镜,爱你的数学书,爱你在喝醉之后哼着约克郡的小调,那些深刻在你骨子里的东西。
我爱你……
当你倒在血泊中,而我奔向你。
校园响起枪声,一下接一下,人群尖叫、四散,而我奔向你。我背在身后的生日礼物掉落在地上,你惊喜的微笑还挂在脸上,身体如鹅毛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弹口从你的脑袋穿过,你的微笑被撕碎成血与肉的模糊,就像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被清晨所肆意撕碎。
我怒吼出声,抱着你,眼泪从脸上滑下,这不该是我的反应,我没必要流泪,正如其他时空旅行者那样。我的脸上沾着你的血肉,你的微笑,而眼泪与你混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