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里柳路霆时不时会到别院看他，他虽有心回府，奈何太过憔悴，无端惹家人忧心，柳路霖自己都过意不去。

“胡闹。”嘴上是这样说，可柳路霖面上却是遮掩不住的喜悦。

午后，顾青听手下说柳路霖今日回了府，下了职便赶去了柳府。进了府，尚未跨入柳路霆院门便听到房中传来柳路霆的声音，那小家伙依旧生龙活虎，见到阔别已久的兄长也是喋喋不休。

柳路霖此时靠在柳路霆常坐的软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偶尔对柳路霆的话应上几句。

顾青想起那晚柳路霖的拳头，又看着他这般纵容着柳路霆吵闹，心中暗叹一声，柳路霖终究只当他是兄弟。

听到推门的声响，柳路霆回头一瞧，却错过了柳路霖突然阴冷下的脸色。

见来人是顾青，柳路霆便准备起身行礼，却被柳路霖一把拉住。

柳路霖将手中的茶盏塞到他手中，也不看顾青是什么脸色，就径自站起身，“阿霆，过几日我想去江南调养一段时间，先去同父亲商量，你陪陪顾青。”

顾青虽猜到柳路霖对他心有怨恨，但没想到竟会选择南下。不论是否因他而起，顾青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再无干涉的理由了。

柳路霆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顾青的反应，用眼神示意他是否要拒绝兄长如此任性的要求，然而顾青只是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顾青如此反应，柳路霖只得将手中空了的茶盏递给在一旁候着的侍从，乖乖地应下了。

丢下柳路霆和顾青，柳路霖算着父亲回府的时辰，径自去了书房，向父亲提了此事。

柳尚书年事已高，如今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幼子。听闻长子欲下江南也未多表示，仅仅只是让管家替柳路霖安排妥当，便放任他离去。

只是在柳路霖临走前，柳延之突然问道：“你此番去江南调养，可是为了何人？”

柳路霖心中一跳，猛然回过头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庞，“父亲！您知道了？”

想象了无数种情景，柳路霖担忧父亲知道太多引来杀身之祸，谁知柳延之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摆了摆手，“家里的事你无需担心，让管家替你准备，你且安心去吧。”

“儿子不孝。”跪在地上，柳路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柳延之看着长跪不起的长子，叹了叹气，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柳路霖抵达江南已是腊月。

即便离开了两年，临安却没有丝毫的变化，隆冬时节，屋檐长街上依旧覆着薄雪。唯一不同的，便是此时已临近新春，灯火满楼，处处张灯结彩，热闹不已。

柳路霖常年困在那一方宅邸中，未曾见过这样繁华的景色。一路张望，最后竟跟着登上了吴山。

在城隍阁前望着山下，入眼是满街灯火辉煌，唯独西子湖畔的那座园林漆黑一片，格外醒目。黑夜里隔得远远的，柳路霖看得不真切，心想独孤铭死后那园林大概是荒废了吧。

他本打算第二日去看看，奈何柳路霖这几年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过于羸弱，不过是在城隍阁上吹了片刻的夜风，第二日就染上风寒。

染上风寒后，柳路霖便被从柳家带来的侍从强制卧床养病。窝在床榻间，柳路霖感慨他在江南似乎一直都被人拘束着，可无奈他偏偏又挣脱不了。

待到不被限制时，又是连绵阴雨不断。潮湿的空气打消了柳路霖外出的念头，终日待在书房里，不知屋外时光飞逝。

三月的西子湖畔又是一片樱花烂漫，柳路霖起先并未察觉到变化，直到樱花瓣随风飘到书房，落在书页上才发觉如今已是三月，连绵的阴雨竟已停了数日。

踏出书房，接过侍从递来的外衣，柳路霖在庭院里转悠了片刻，借着侍从分神的空档，只身一人回到了曾经和独孤铭共度三载春秋的宅邸。

站在门口，原先的牌匾被腐朽得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上头还沾染着不知是干涸的血还是旁的什么污迹。

庭院也是荒废久矣，无人打理已杂草丛生，但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原先栽下的紫阳花在独孤铭遇刺的那个隆冬就已枯萎死去，唯独樱花熬过了这两载春秋，如今依旧满树樱花绚烂。

数日阴雨，或许早就干涸的池塘又蓄满了积水，却浑浊不堪，池中的游鱼也难觅踪迹。不知遭遇了些什么，房顶的瓦片被掀翻了不少，掉落在地上摔得破碎。

穿过长廊，柳路霖站在曾经属于他的庭院里，看到了曾经与独孤铭翻云覆雨的房间。

门板倒在地上，房间内也是一片凌乱不堪，狭小的空间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飘散着的却是厚重的尘埃。

柳路霖迈过已经开始腐烂的门槛，走到床边慢慢地蹲下，从床底摸出一个早已落满灰尘的锦盒。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一块独孤铭突然赠与他的上好羊脂玉，那玉握在手里触感细腻而温润。

原以为独孤铭是为讨他欢心的，在他走后，柳路霖暴怒地将它扔到床底，从未再打开过。

直到前几月在书房里无意中翻到一本古医书后，柳路霖才隐约明白独孤铭真正的用意。

那医书上记载着：“玉石...养五脏，安魂魄，疏血脉......”

拾伍

将锦盒丢回床底，柳路霖将那块和田羊脂玉收回怀中，又打量了一番他曾住过的屋子。

也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独孤铭搜罗来的珍奇异宝也不知去向，屋里只剩一地的碎片。柳路霖暗叹即便是萧林等人精挑细选的下人，到最后也免不了将值钱的玩意儿席卷一空。

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