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居然会忘记下车休息后按时上火车。不过好在钥匙手什么的都带在身上,包里也只有一堆随手塞进去的不知道洗没洗的衣服。
吹着清新的风,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愚蠢,干脆离开车站,打算在镇子里转一转。
青砖黛瓦的街道和他这些年跑过的那些地方没什么差别,耳边充斥着的也是丝毫听不懂的土话。这里不是他理想的目的地,没有一点点钢筋混凝土的影子——告示牌除外——他此刻像是一个没米的厨师,无力且不甘心地宣告着作为厨师的失败。
陆清商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穿过整个小镇,停在镇子另一边的大水塘旁,看着对面的一连串苍翠山脉,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扑通通地漏了一拍。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被悬在半空,无依无靠的感觉了。
最后一抹红光消失在飞檐层瓦后,水汽升腾,一片雾霭冥冥,逼迫光明退后的夜幕一点点蚕食着镶在群山之上的金边,大红大紫的天空苍劲而悲凉。
陆清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神逐渐在黑暗蔓延中黯淡。
就在他手足无措后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点微弱的明黄刺破种种,像是在他眼前撕开了一个口子,汹涌的情绪被一把甩开,噗通一声掉到水里。
陆清商突然就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摸了摸胸口,脚下随着那一下又一下从掌心传来的律动前进着,飞蛾扑火般地快步朝那盏灯走去。
待他回过神,已经举着手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陆清商退开一步,自持的脸裂了一条缝。他下意识地抬头,正看到那盏引来自己的灯。
灯在风中晃了晃,昏黄烛火摇曳未灭,灯下挂着的白色铃铛发出如同击磬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空灵。
他看着那盏灯,眼中露出疑色。
不知处鸟雀忽然叫出声,被惊醒的人浑身一颤。
“请问,您是有事儿吗?”
思绪光速划过一圈,陆清商才想起门口的灯的事儿。
“白先生,您门口的那盏夜灯,不是普通白瓷做的吧?”
他本来只是试探,没想到白辞竟直接认了,“是啊,那是骨瓷。陆先生您喝茶,一会儿凉了就不香了。”
陆清商哦了声,乖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尝到一丝苦涩清甜的味道,挑眉道:“果然好茶。”
青年见他拿起茶杯时的期待转为欣喜,亮晶晶的眸子满是笑意,“那就好,毕竟我很久不招待客人了。”
茶续了一杯又一杯,淡薄的香气也充实起来。
陆清商很久没有这样简单地坐着,透过一窗景色臆想一墙之隔的神秘。此时还没到蛐蛐和蝉的季节,屋里静得只有他们的呼吸。但哪怕是这种平日早就尴尬到份的场面,他也没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他的目光从容地看过屋里一切饰物,扫过对墙书架上各式小巧的白色瓷器,心里一边惊艳,一边也开始猜测身旁这个看似无害的青年的身份。先不说这么一套齐全的红木家具置办下来要多少钱,就那屏风上精致的镂空雕花,一看也是大师手笔。
最重要的是,如果猜的没错,那些瓷器和门口的灯一样,都是品质很高的骨瓷。
他不禁站起身,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件,寻了半天,却没有找到那些该有的标记。
“陆先生喜欢吗?”白辞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状似不禁意地问。
陆清商摇头,“很好看......冒昧问一下,这件哪笔洗是哪个厂子出的?”
他感受着手心的温润清凉,只觉它比自己碰过的任何一件瓷器都细腻,每一次抚摸,都像是......若是知道了厂家,回头搞一批买了不是又能吃上三年?说不好还——
“嗯......白辞牌的?”白辞仰头想了想,“都是我做的。”
“你?”陆清商瞪大了眼,转头看着青年,脑子里像炸开了花,手里的笔洗险些一个不稳掉下去。
很快,他觉出自己的失礼,连忙道:“不,我不是怀疑——我是说——”
“哈哈哈哈,没关系的,”白辞轻轻拿过笔洗,放回原处,“不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说起来,这些不过是酬劳罢了,说到底都是有主的物件。要不然我怎么会穷到跑到这儿买房子?”
青年俏皮地眨眨眼,陆清商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惊世骇俗了点,但这小伙子不像是不好说话的主儿。
“酬劳?”
白辞扶着桌子坐下,长长呼出一口气,“就是,帮人办事后收的劳动费吧?”
哦......陆清商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如果想要从白先生这儿定这样一批货,有什么规矩吗?”
青年挂在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深了,一双眼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话中带笑:“规矩?那要看陆先生愿意做几根骨头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