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林渊从地窖里拿出两坛梨花酿来摆上桌。他说,好多年前我在落云宫中当差,这是贤妃娘娘赐给我的。本来准备带着它下葬,既然王爷来了,便尝尝吧。
成王府富可敌国,什么样的酒水都有。但不得不说,这是份儿大礼。否则莫问无法解释为什么会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湿了眼眶。
话到此处就停了,林渊再没往下说莫问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生父亲。
他们父子一场缘分却浅薄到一生只见一次,只这一次还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那天之后没多久宫中就来了人。莫问迎着阳春三月的暖意进宫。
太后说,明容,你日日闲着虎噬军却忙,就不要让杨天住在你府中了吧,互相叨扰总归不好。
莫问颔首盯着大殿的地板,接话道,我从小就听话,皇嫂有什么可以明说的。比如一个将领肆无忌惮出入权臣家里成何体统。
太后脸色一僵,手上转佛珠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说,挥师北上的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是带兵的人,又容易影响士气,这些日子就不要出府了,影响了大局得不偿失。
说是规劝实则下令,莫问被囚禁了。与囚犯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是被困在自己府上。徐离文渊那时候正从门外进来,闻言,朗声道,王叔总是这么乖顺吗?既然如此不如将边疆几座城池的防御布图画给孤王好不好?
“军中有画师绘的,微臣不敢扰乱视线。”
徐离文渊扯了一下嘴角,说,可是军中的图大多是皮制,拿得近了总觉得有奇怪的味道。
莫问平静地看了他很久,然后说,好。
小厨房里新研制了点心,徐离文渊原本是来讨母后欢心的,没想到莫问也在,于是顺路就拉着人吃了很多。回承庆殿的时候还不忘让宫女多准备一盒让莫问带回去。
他还是那么热衷于点心,却早已不是那个会在兵荒马乱的街头,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坚持买桂花糕的少年。
“王叔,李少卿上奏说其体弱不能继续担当少卿之职自请归乡,你怎么看?”
“朝堂之事王上一人决断何须问别人。”
“说得好,还是你了解我。孤王怎么会无端放他归乡?他手中握着大楚多少命脉不说,单单他想接近你这一项我就已经容不下他。”
“所以又何必问我,仇恨比我重要,天下比我重要,皇嫂的一句话都比我重要。王上,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承诺的爱我。”顿了顿,他又说,很多人一生都在追求所谓身心相托的爱情,我不一样,我四岁那年就一无所有了,此后握在手里的一切皆是上苍馈赠,要是哪天上苍不开心了要收走我也无话可说。别人娶妻纳妾儿女双全的幸福,我不羡慕。
徐离文渊站在原地看着莫问走下高阶一步一步离他远去,只觉得眼前起了雾,江山都变成了灰白。
他以为只要自己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自己不放手就永远到不了最后,哪怕纠缠着也是延续。他不知道的是,有些话说着说着就到了尽头。
第三十八章
那日莫问离宫的时候经过紫宸殿,望着高阶待了半晌然后爬了上去。
前日里楚子封妃,落云宫旧址上已经起了新墙,宫墙内梨树开得正胜,树下星星点点的都是坠花。
当年贤妃娘娘死后,圣祖一把大火烧了落云宫。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一切繁华都化为了灰烬。只有那棵梨树依旧凌然站着。来年春天又发了新芽,一日赛一日繁盛。
树下还有成王孩童时埋下的一坛雪,如今不知是否蒸干变成了灰。
当年文帝就是在落云宫和当时身为贤妃的莫问母妃上演着恩爱传奇。莫问童年的,一生的,所有的快乐都留在这个地方。
那场大火之后小小的莫问一个人站在废墟上一言未发。那是他的家,却再也回不去了。什么是一辈子,年少时被叫了多年父王的人差点逼死在重华殿前是一辈子。后来做了明帅被人暗杀血流遍地是一辈子。上了战场无畏生死是一辈子,后来被疑被害罪名累身也是一辈子。都是一辈子,没什么不一样。
如果可以平平淡淡,谁又会贪恋良辰美景。
正阳门外,莫问正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却见宫门里有人急急忙忙地追出来。他站定,问,何事?
那人扭扭捏捏地靠近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莫问皱眉,下意识要闪身躲过又在下一秒意识到这里是宫廷门口。他俯身凑近要去听那人说话却猝不及防地被一方散着迷药的手帕捂在了脸上。
眼前人很快没了意识,瘫软着倒下。那太监慌忙尖着嗓子朝身后招呼道,来人呐!快抬去承庆殿。
那时候吴继周正脚步匆匆地从太医院往回赶,等他带着太医回到承庆殿的时候却被吓住了。眼前,徐离文渊正从太监手里接过失去意识的莫问,半拖半抱着将其带往床上。
吴继周停在原地,扑通一声跪下,哑声道,王上,此计不可取。
徐离文渊把莫问放下,转身叫了一声“阿翁”,顿了顿又说,你下去吧,太医留下。
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号了脉,然后说,王上,微臣能力有限实在诊不出王爷身染何疾?
“他没病。”
太医一愣,然后说,若要用药保养身体张太医比微臣要擅长。
“孤王要的是软骨散和催情药。”
“臣......臣......无能为力。”
“你可以拒绝,如果你一家十几口人命不要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