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念摸了下自个耳垂窘迫道：“我酒量不太好，怕喝多了犯浑。”秦一本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却被犯浑两个字勾起了兴趣。只自顾自给成念倒上，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也酒量不好，不如咱们来比比谁更差些？”

成念心道，你这一杯下去脸不红心不跳的，总归比他要强多了。却又觉得不好推辞，只一边吃饭一边啜饮，饭毕才喝下一盅。秦一本还想再劝，却眼见着他白`皙皮肤上泛起薄红，又一副呆呆的模样，过去把人扶起来不敢置信道：“你这是醉了？”成念也不答，望了秦一两眼，便往他身上一靠，睡了。

秦一哭笑不得，难怪成念不肯沾酒，这酒量之差也算见所未见。不过这般喝醉了就睡又算哪门子犯浑？想必是推脱喝酒的借口。成念身上极淡的白茶味与酒香混杂在一起，清爽又温柔，秦一凑近又闻了两口才把人抱到床上放下。

却又不知道成念几时会醒，也不敢拿了他衣裳出去闲逛，只挑挑拣拣拿了本书案上的闲书看了起来。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成念便醒了，见他坐在书桌前陡然一惊，又看见自己手记簿仍好好摆在案头才松了口气。

他起身挠了挠头道：“害你浪费日头看我睡觉了。”秦一笑道：“哦？那成公子拿什么赔我？”成念哪想到他还有此一问，支支吾吾半晌答不出话，转念道：“你先起来，我还得给我爹写信。”

秦一捧着还未看完的书让了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成念道：“好好好，改日去醉仙楼向你赔罪行了吧。”秦一这才转到窗边继续看书，待成念写完信喊六儿寄出去，又吩咐了她几件事，也不见他挪动。

成念抬头便能看到他光影下的侧脸，鼻梁细挺，眼睫微垂，似笑非笑的模样。心想兴许奇谈怪志里魅惑人心的狐妖……幻化为男子也不过如此了。那些与他有过瓜葛的姑娘，不知几分为他性情，几分为他容貌？

秦一余光见成念盯着自己愣神，心中一面想成念果然对自己有意，一面觉得成念半步不前，恨不得亲自教他才好。却闻六儿掀门帘进来道：“公子，就给你找到本《清商志》，若是还要别的我就差人去买了。”秦一听了心道是本乐书，莫非成念打算投其所好，也算有点长进，略觉安慰。

这边成念接过书却压低声道：“不是叫你悄悄拿给我么，这么大声？”六儿一拍脑门道：“哎？我这记性，进个门就忘了。”又赶紧道：“我便先退下了，免得公子你看着我生气伤身。”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秦一听罢不解：“这《清商志》又不是什么禁书，怎么还要遮遮掩掩？”成念心道自然是为圆之前的谎，免得哪日再提音律又一窍不通，却一时想不到什么借口只道：“我，我就是想看看，小声点免得扰到你看书。”

秦一听这结结巴巴的借口，心想是自己问的不对了，这书不是禁书，可成念看书是为了他，这缘故却是不可说了，心里不免有些许得意。

所谓驴唇马嘴，南辕北辙，不过如此了。

接下来几日如常，秦一每夜都趁着成念睡熟后在成府查探。可成家偌大一个园子，当真如成念当日所言，除了那书房有副山水外，连半张画的影子都不曾见着。兴许美人图确实不在成家。

此前这么多年，北方有能力留得住美人图的人，都已被其他前辈暗查，共寻回四幅。再难有漏网之鱼。南边迎客山庄地位超然，敛锋剑法已是独步武林，不屑于外家心法，更是帮忙找回两幅。又从其他地方零零总总寻回三幅。何况他后来还多方打探，说来说去，也只剩成家还没探过了。成府剩下的几个地方，也定是要都找过才不枉费他煞费苦心了。

他侧身一只手支着脸，望着成念极安静的睡颜，床外烛火时明时暗，他的手指也有节奏的扣着床面。可惜成念没有半分醒来的意思。他越发嚣张，将手伸到了成念鼻下，成念似是觉得呼吸不过来，翻了个身躲开了。

秦一叹口气，披了成念衣裳照例潜了出去，可惜这剩下的几个地方也是毫无线索。当年心法丢失时掌门一面命人寻找，一面凭记忆将心法默了下来。

可这最后一幅，过了这么些年，恐是几经易手，实在踪迹渺茫。他师父这次让他来寻，存的不过是最后试试的心思。若是找不到，自也不会强求，但他这一辈洞天派弟子都不曾见过整套美人图，他又觉得实在遗憾。

思及至此叹口气。罢了，若是在成家找不到，他也只能等到成父回来后，先回师门解蛊毒了。推门进卧房时，却听成念小声道：“秦一”。他一时僵住，开口想辩解，又听成念含糊嘟囔了几句，再一看却是皱着张脸在说梦话。

秦一见他睡得颇熟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成念这相思病竟害的这么重了？自己就这么讨人喜欢？他一边想一边躺下，竟有些失眠了。

中年男子一身深蓝骑装、以玄色镶边，显得十分沉稳。只是清晨牵马，行于廖无几人的街道上看起来有些显眼。他一路行至成府门前才停下，抬头望了望门上牌匾，面上露出一个微笑。算不得多么出挑的样貌，却让有人莫名信任之感。

此人便是成父，其名成煦，今年四十有二。曾因十八年前铲除蜀中魔教有功，名噪一时，本是青年才俊，可惜后来似乎无心江湖之事，便也被慢慢遗忘了。

成煦牵马上前叩门，不一会就见一家丁打着呵欠开了门，小声嘟囔：“谁啊？一大清早的。”待看清是成煦后，顿时慌乱起来。成煦也不多言，将马匹的缰绳递与那家丁后便进了门。

他径直去了陆瀞的青斛院，不出所料陆瀞正站在院子里喂池中鲤鱼。似是有所感一般，回头笑道：“你回来了。”

成煦上前，犹疑着伸手，抚了抚陆瀞发鬓道：“瀞儿……你好久没有这样笑了。”

陆瀞仍是微笑，道：“阿念明日就满二十了，我们也该为他庆贺一番。”

两人对视半晌，陆瀞伸手将成煦抱住，两人皆不言语，空余飞鸟蝉鸣和几尾鲤鱼拨水之音。

成念照例去看陆瀞，却不期然见到了夫妇两人的身影。陆瀞与成煦对坐，显是在听成煦说话。时不时被逗笑，举起团扇掩面。桌上一壶清茶细乳袅袅，地上落了些许桂花，芳香沁鼻。

成念亦是心有所感。他记事不久，陆瀞就因病是一人独居，成煦看望也多是在院子外远远看一眼。他几乎是一手被成煦带大，幼时哭闹要娘亲甚至会被斥责。他记得他还要人陪着睡觉的时候，几次夜里被父亲梦魇惊醒，成煦梦里叫的却是陆瀞名字。那时他不懂，后来才明白两人当是生了嫌隙。

成念杵在那里不敢再进一步，生怕打扰了两人。背后秦一见他一副出神的模样，拍了拍他肩膀，成念才如梦初醒。回头举起手指，对秦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秦一小心退出了院子。

走远后成念才开口解释，秦一心道他听闻成父随身带着成母画像，还以为是极恩爱，没想到却是对怨侣。成念家事他也不好开口多谈，只笑道：“阿念你爹爹都回来了，再不带我去醉仙楼，你欠我的一顿饭我怕就吃不上了。”

成念哭笑不得：“你这人，罢了我也正好买两坛醉仙酿回。”

因为去的颇早，临窗栏杆处风景正好的地方还空着。两人坐下点了一盘红丝水晶脍，一笼梅花包子，一盅山泉江瑶煲老鸭，再一碟蒸梨糕。本该是十分惬意的时候，秦一却不自在，总觉得有人在暗地窥探，不由起了戒心。

两人买完酒回去的路上，他更是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可一路都平安无事，不由嘲笑自己小题大做，只怕是在成府里闷傻了。

入夜，客栈。

一少年正对镜将绑着的长发解下，他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显得有些少年老成。却又用起妆匣里的胭脂水粉与诸多易容之物，不多时生生成了美娇娘。他看了几眼似是满意了，便起身往床上躺下了，闭眼后低声道：“师兄，等我明日来会你。”

翌日，成府上下皆面带喜色。

成念、秦一两人正在检查礼物准备的齐全了没有，便有家丁来报说季荃到了。成念自然立马出门去迎。不想刚出门，正同季荃寒暄之时，一貌美女子向成家跑来。面带泪痕，口中呼道救命，飞快躲到了他身后。成念自然大惊，光天化日来往行人众多，有几人敢在此时犯事，显是吃了熊心豹胆。

果然后面追着几位彪形大汉，开口便吼：“你们几个多管闲事的，还不快让那小贱人过来。”又对女子吼道：“我家老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何况你爹的赌债还没着落，不拿你来抵还想怎样？”

成念见女子表情十分惊恐，转身对那女子道：“姑娘你莫要害怕，”可话未说完女子便晕了过去。成念情急之下抱住了女子，却有些手足无措。小声道：“失礼，失礼我马上唤侍女来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