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他有意隐瞒,成念却处处为他着想,心里不由瞬间划过一丝愧疚。可成念声音不似平常清朗,带着刚醒的沙哑。却仍是同他人一般,软软绵绵。顿觉好似幼猫的爪子,挠在掌心,却是一路颤到了心里,那点愧意马上就被掩了下去。似笑非笑的眼睛漆黑而明亮,他一眨不眨盯着成念,像是想看出点什么。
半晌才道:“阿念……说的是。”他还是不打算将师门情况说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成念失去兴趣,但至少不是现在,他直觉成念会恼他。而此去解了毒成念必定急着回家,隐瞒下来不难。便顺着成念的意思应了。
两人还有路要赶,也不能怎么停留。起身后让店伴包了些干粮,便驾了马车出发。又寻了间衣铺,想买几件冬装以备上山用。可惜地方太小,掌柜虽是极想做成这笔生意,奈何这不过初秋时节,并无冬装存货,也只能作罢。
秦一便把今晚落脚的地方定在了宜城,宜城是富庶繁华之地,买到冬装应是十分容易。再者两人一路都不曾好好吃饭,也正好打一打牙祭。
本是极合理的打算,偏偏算漏了自己的风流债。
两人到宜城时比昨日要早些,秦一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拉了成念往食肆里去。秦一曾在宜城呆过半月有余,对宜城有几分了解。去的自是宜城最富盛名的食肆——琼林园。
园里亭榭流水、画舫回廊,一应俱全,又说是戏文里仙人飞升前住过的府邸,平添了几分神秘。门前车水马龙,实是不足为奇。
秦一和成念不过刚坐下,便见一女子着一身鹅黄衣裳,娉娉婷婷而来。近了才看清,女子脸盘小巧稍圆,配上一双秋水杏眼,显得十分灵动。肤色雪白,与一身嫩鹅黄相得益彰。更有柳腰纤纤,不盈一握。
女子开口道:“巧得很啊秦郎,可还记得我?”本是普通一句话,女子说得却带了几分怨愤。
秦一面有难色,这个女子便是对他下饮血蛊的人。
女子名为裴玎玲,其家在宜城几代经营,至父辈已是首屈一指的富商,这琼林园便是裴家产业。可惜裴夫人肚子不争气,裴玎玲乃是独女。自小宠溺非常,脾气与美貌齐飞。可若是能娶了裴小姐,这裴家偌大的财产,自然是传给上门女婿。
这样,裴小姐在宜城未婚男人眼里,就成了移动的香饽饽。香到秦一刚到宜城,便有所听闻。心想便是冲着裴小姐美貌,也当会上一会。
裴玎玲自小向往成为江湖上的女侠,裴老爷又对这一独女宠溺非常。二话不说找了位名师,教导武功剑术。可惜裴小姐资质普通,终究只学得个半吊子。
而后长大懂事了,觉着这宜城的男人,都是冲着她爹的钱才看上她的。上门求亲的,二话不说先打一架,能赢过她再说。心想既然已经成不了女侠,至少也要成大侠夫人。
怀着这份少女心思,不幸遇上了秦一,或者说“秦逸”,毕竟裴小姐至今,也不知秦一用的假名。
时值月黑风高,秦一携了玉笛,在裴小姐闺房上奏了一曲。裴玎玲半夜闻声醒来,提剑冲了出去。瞪着自己房顶上的人,半晌说不出句话。她隐约间看到那人眉目含春,风流非常。
秦一朗声道:“裴姑娘,幸会。”
裴玎玲这才反应过来,喝道:“幸会什么,这样晚了,在别人家房顶鬼祟。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快给我下来!”
秦一自然爽快下来,不过几招便把裴小姐制住了。眉目含笑,望着裴玎玲杏眼道:“姑娘的熏香是花间露。”裴小姐这才看清秦一样貌,果真眉目含春,还这样武功高强。一时脸红心跳,止都止不住。
不想秦一说完便走,来去潇洒,独留裴小姐在庭院里发愣。毕竟是涉世未深的大小姐,一来二去对秦一动心,也不足为奇。
约莫半月有余,秦一打听够了美人图的消息,也觉得裴玎玲太过小孩心性。并不留恋,便向裴玎玲辞行。不想虽是脾气骄纵,却对情郎十分依顺的裴玎玲,反应很是激烈。
原来裴小姐觉得对“秦逸”了解甚少,秦一也不愿透露。便让人暗地里查了查,哪知道结果算得上晴天霹雳。秦逸原是个薄幸之人,玩弄过不少女子的感情。往往借口有事辞行,便从此相忘江湖。
裴玎玲本自信与其他人不同,定是留得住秦一。所以与他相处如常,不想秦一现下却提出要走。心里慌乱悲愤,想起不久前一神秘人送给她的饮血蛊,便对秦一下了蛊。
意外之下,倒让秦一为成念所救,误打误撞去了成家。这会儿裴小姐自是来者不善。
成念听裴玎玲说话,隐约间猜到她与秦一关系。心道秦一若是与这姑娘在一起,也算是一对璧人。但转念又想,秦一实在太过多情,也算不得良人。
他见裴玎玲过来,起身结巴道:“这位姑娘,秦一他,他也是有苦衷的。”他本想说秦一自幼无父无母,又遭同门排挤,心里苦闷才借风流排遣。
不想秦一听后执了他双手,对裴玎玲歉道:“裴姑娘,在下的确是有见不得人的苦衷。在下其实……其实更喜欢男子。”言毕证明一般,在成念脸颊上亲了一下。
他道成念虽是喜欢他,可也不见半分主动,既然止步不前,倒不如他来推成念一把。而这借口拙劣,裴玎玲也当明白,自己是连费心撒谎都不肯,毫无留恋之意,此举实在一石二鸟。
他算盘打的得意,成念与裴玎玲却皆是呆住了。成念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脸皮薄,连耳廓都有些发红。站在一旁的两人看的清楚,秦一心里升起一股莫名愉悦,这边裴小姐果然更觉怒火中烧。
裴玎玲黛眉一挑,怒道:“满口谎话,喜欢男子,那当初又何必主动来招惹我?什么苦衷,分明是借口。”
说罢便动起手来,可惜武功不济,几招下来又被秦一制住。裴玎玲向来小姐脾气,犟得很,哪会服软。二话不说,手里摸出几发淬了毒的梅花针,便往自己身上招呼,似要自我了断。
秦一手快,将裴小姐手腕转了个方向。可一边成念亦是看到裴玎玲手上暗器,飞身过来想要阻止。这会暗器带着余劲飞来,他措手不及只堪堪躲开两发,肩上仍是挨了一针,半边身子一麻跪到了地上。
秦一急忙放开裴玎玲,扶起成念道:“阿念,怎么样了?”
成念抬手拔掉梅花针,又点住肩上几个大穴,以减缓毒药蔓延。便是如此,他嘴唇也已有些发紫。
裴玎玲虽是骄纵惯了,可本性却不坏。本就无意伤到他人,她这会儿也赶忙冲到成念身边。一双杏仁眼里满是惊恐无措,攥着成念衣袂道:“我,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秦一见她态度软和下来,低头拱手道:“裴姑娘,在下不该狡辩,此前确是我的不是,日后定然登门谢罪。可成念实是无辜,只望现在姑娘高抬贵手,能赐解药。”
裴玎玲赶忙松了成念的衣裳,在袖子里翻找:“对,对还有解药,怎么就忘了。”
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瓷瓶,慌慌忙忙给成念喂了解药。半晌成念面色才有好转,秦一和裴玎玲皆是松了口气。
成念看裴玎玲的眼眶泛红,摇头笑道:“姑娘有勇气对自己下手,却这般在意他人性命,可见心地十分善良。又如此貌美,何愁良人。而这人,”指了指秦一又道:“生性风流,绝非佳偶。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姑娘你又何必为此一叶障目。”
秦一听他贬低自己毫不留情,伸手便在成念肩上捏了捏。成念自是不为所动,仍是望着裴玎玲,等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