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百接着道:“老夫看来,你的轻功差的既不在脚力,也不在收声敛息的心力,然而每逢出手,稍仔细些看,便知上下脱节,但凡对手招式急变,要么出手不动脚,要么撇脚不甩手,总有哪个犹犹豫豫,纵然剑法耍得花样多端,却是教人看着别扭古怪,还抵不上那些跳乐舞的。”
风骊渊惊声叹道:“晚辈本还以为,只是脚下功夫练得不够多,没想竟是如此——”
李九百看不惯任何的愁眉苦脸,立马打断:“既然老夫点出了,自是要花心思给你改掉,也别干杵着唉声叹气,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把你的剑拿来——”
“这……”风骊渊心下迟疑,眸光闪动,李九百挑了挑眼角,眼神已然露出一丝不忿,风骊渊只好取下了承影,双手递上。
李九百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风骊渊急得大喝:“前辈,晚辈方才犹豫,只因那是我爹的遗物,并非有意疏远……”眼见李九百绕向山崖之后的坡道,风骊渊心下更是惊慌:“适才莫非真的惹怒了前辈,他为了罚我,要将承影从崖顶丢下?”
眼看李九百遥遥在前,马上就到崖边,风骊渊越想越急,只恨自己没有一步登天的脚力。
李九百站在崖顶,良久纹丝不动,风骊渊走到近旁,看着承影悬在半空,不由得胸口狂跳,终是按捺不住,也不再开口,蓦地扑身,意图逼迫李九百措手不及。
然而李九百不慌不乱,反身就是一剑,直戳风骊渊踝骨内侧,风骊渊只能撤步倒走,李九百再度出剑,宝剑在手,果然势不可挡,逼得风骊渊连退不止。
情急之下,敌强我弱,风骊渊只有缓兵之计,“方才委实是晚辈小气了,不过为着一点鸡毛蒜皮,前辈难道就要同晚辈反目成仇么?”
这话说出来,风骊渊又觉处处带刺,放心不下,谁知李九百忽然丢开了剑鞘,负手而立,悠悠地道:“棒槌,转过去看看!”
风骊渊惊魂未定,只敢微微转头,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离那崖尖仅仅差了一寸之距,已是绝了三面的生路。
李九百面上增了怒色,恢复了往日的凶神恶煞,风骊渊心中纵有千般万般的不解,眼下为了惜命,也不敢多嘴多舌。
既是如此,也不见李九百有丝毫动容,他将右手换了左手,领剑再刺,气势更是迫人,风骊渊猛力一跃,不料才只跳了半尺,又被李九百封住去路。
作者有话要说:
注:越女论剑,取自东汉赵晔《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
卡了一点点,抱歉发晚了~
第44章天涯浪迹觅风流(四)
数息之间,风骊渊的裤脚已经添了六个孔洞,却是毫发未伤,也没能跳出崖尖。
李九百换了左手,剑势反倒更为迅疾,风骊渊身处绝境,容不得丝毫分神,只能按下讶异揣测,随着李九百的动作上上下下。
风骊渊所困之处不及尺余,李九百减了繁复的招式,不管风骊渊如何躲闪,唯有左削右截的劈砍,看似孤注一掷,势要将风骊渊逼落山崖。
倘若远了身前的万丈深渊,不管遇上何样强大的敌手,风骊渊自问绝不会生出半分的畏惧,可眼下半只脚已经悬空,另一只还要对付李九百的来势汹汹,顿觉整颗心噎在喉头,吞不下也吐不出,后背登时浸透了冷汗。
“小子,动动脑筋,再如先前一般,可是要和你的阿轩弟弟同病相怜了。”
李九百不提还好,一提竟激得风骊渊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后一仰,眼看就要失足坠落。
“前辈,您这是……”风骊渊头顶倒悬,好不容易寻回了神智,发觉自己的脚踝还挂在崖上,李九百飞快出手才堪堪扯住。
李九百奋力一提,风骊渊赶忙借力,旋即在半空打了个跟头,落在了崖顶开阔之处。
眼见风骊渊面色好转,李九百冷冷道:“没眼棒槌,没人稀罕你那没用的晦气玩意儿,现下可明白老夫的用意了?”
风骊渊忖了半晌,迟疑道:“原来前辈是有意领我来到此处的……怪不得适才不用杀招,晚辈愚钝,又教前辈失望了。”
李九百轻嗤一声,又道:“棒槌到底是棒槌,咱们先前在崖下说的要领,回头便忘得干净,你那两只爪子支棱在外头,难不成都是挂着当摆设的?”
想起此前惊险的情状,风骊渊颤声道:“前辈,莫非这几日……都要跑到这儿来?”
“怎么,不乐意?不担心你那宝贝弟弟了?”
风骊渊咬了咬牙,终于应道:“前辈一番苦心,晚辈不敢辜负。”
李九百嗤道:“嘿呦,又把那酸不溜丢的一套套搬来,老夫可不吃,自己在崖边站好了,咱们再来!”
无名山中景色秀美,二人日日跑到崖顶切磋琢磨,一恍已经过了三月。
秋风簌簌,总是激起心中萧瑟,风骊渊连着十几日心慌意乱,这日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出山去寻薛珩,哪知山路崎岖,支岔繁乱,来时又躺在车里,根本不晓得如何出入,一个人摸索了半天,迷失在一片云雾缭绕的山林之中。
李九百一个人坐在崖顶,眯眼眺望。他虽年过花甲,眼力耳力都未衰退,风骊渊在小路上走到一半,就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白日陪着风骊渊习练步法,晚上风骊渊打坐冥想之时,就会胡乱在山中走走,早也摸清了出路,只是忌惮秋塘走前的叮嘱,才不敢随便离山。
眼见风骊渊漫无头绪地胡乱走动,李九百觉得极是有趣,一时稳坐不动,定定观望,等那云雾完全遮住了风骊渊的身影,这才急急从崖上奔下,随即潜入林中。
此间树木掩映,葱茏繁茂,显是人迹罕至,风骊渊走了几步,脚下已然没了路径,捱不过又饥又渴,便飞身上树,顺手摘了几个野杏,挂在枝头,用衣角随便揩了揩,兀自吃得香甜。
等他歇足了力气,刚想跳回地面,枝头忽然压低了半寸,风骊渊骇得一下惊起,回头瞥见是李九百,一时怔得忙乱,急道;“前辈息怒,我就是饿了摘个果子,马上回去。”
李九百时常面露凶色,却从有过一脸风轻云淡的神色,风骊渊心下忐忑,颤声道:“都是徒弟的不是,任凭师父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