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映在窗棂上的影子,汪灵钧又是难受又是愧疚,他总是一次一次的气坏爹爹,可是他明明想要让爹高兴,明明想让爹骄傲,却总是搞砸,少年沮丧的垂下了头。
本来他都端着茶水想道歉,可到了这里脚步越来越沉重,根本就不敢跨上台阶。
“少爷?”福伯都在月洞门等了半日,却见自家少爷和根柱子样直挺挺杵着,就死活不肯迈个半步,就相当于前面是个龙潭虎穴,一跨步需要万丈勇气差不离。
茶水都要凉了啊少爷,你把凉了的茶水端进去那不是直接找骂吗?老爷都说过多少次了凉茶不能喝凉茶不能喝的。少爷你这是想要去道歉还是特特跑过去给老爷的怒火上努力添柴加油?
福伯很是无语,这不是让老爷更火大?老爷不要认为少爷是故意和他作对……
见着少年磨蹭半日脚跨出半步,又缩回一步,怯怯弱弱的耗子见了猫都没这么怂,福伯都想哭了。
“少爷。”福伯轻轻走近了几步,他咳嗽一声省得吓到胆小的少爷“少爷,要不要我去换一下差?都快凉了。”
“老爷都忙了这么几日,喝凉茶对身子不好。”福伯好心的提醒少爷。
“啊,是啊。不好。”少年有些惶惑,像是恍然大悟又似去了个心头几吨大石“那……那我就不送了。爹也说过晚上和浓茶不好,我就,我就先……先走了。”
“少爷,少爷……”怕吵到老爷,福伯没敢喊的大声,只见汪灵钧一溜烟就跑了。
跑了……
跑了……
福伯长长叹息一声。
外面这一出剧,汪维安没有上帝视角当然根本不知道。
知道了……从他现在的人设出发大概仍旧只能发火。
他在屋里对着亡妻的簪子难受了半日,又站起。端起了放着点心的盘子走出屋子。经过回廊通过小门来到了小小简单祠堂,祠堂蜡烛不熄,但照不亮整个厅堂。烛火也照的灵牌上影影倬倬,风吹过,有些渗人。
但汪维安根本不在意,他将点心放在了亡妻的牌位前,又点香给爹娘亲人上香。之后他坐在了前面的蒲团上。
“芸娘,我想你了。”男子的眼圈微微泛红“这么久了,你从不曾来入梦。你是不是已经不再想我了?当日你手植的芭蕉树已是长得极好,你总说想听雨打芭蕉。”
“现在,下雨了,都能听到。还有你喜欢的胭脂,我前几日下朝了又去买了两盒,他们出了新色,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我也请裁缝给你又做了几身的衣衫。你总说要节俭,说你不要新衣服,总是只想着给我添置衣物。现在……现在我也有俸禄,总是可以给你加些衣。”他轻轻“在下面不要再节俭了,我会给你烧衣服,还有钱。你跟着我,我是亏欠了你。以后……以后……”
他有些哽咽,说不下去。
“你应该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漂亮。”汪维安苦笑“而我,已经老了。等我踏上奈何桥,你肯定认不出我了。”
就着摇曳昏暗的烛火,对着从没见过面没有过任何近距离接触的亡妻牌位说了半宿的话。
从回忆当年的举案齐眉,到想起儿子出生后的狂喜,直至妻子离世后的悲哀,将一个痴情专一的男子是演绎到了淋漓尽致。
即使没观众也无法阻碍汪维安的发挥。
谁让他就是敬业呢?
“芸娘,钧儿也大了。”男子坐在垫子上,眼神温柔仿佛面前是深爱的女子“他长得很像你,眉眼和你是一模一样。他性子也像你,有点软。”
“有些软,我、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男子苦笑一声“他怕我,我知我太过严厉,可惜我又不能放松对他教养。他是你的孩子,我希望他可以成才,我希望他可以比我更好,他也应该比我出色,比我活的更好。我人情世故不通,现在也不过是侍郎,也不会钻营更不会做其他的。也给不了他如何太好的环境,你……你跟着我也是受苦了。可惜你到最后也没享到福。”
“我,也留不下多少东西给他。我是不是一直很没用?虽然你总是鼓励我,总是说我最好。可现在没了你,我很怀疑我自己。”
“芸娘,真是抱歉。”男子脸上哀伤更重。
灵位安安静静,没有丝毫的答复。
“其实我觉得身子也有点虚,你说,我给钧儿定个亲事如何?找个像你一般的贤妻督促他,扶持他。这样就算哪日我走了也可以安心了。”男子又笑了笑“你可同意,芸娘?”
“不过我知道,你总是会同意。”他伸出手想要碰触亡妻牌位,但又缩回了手“你总是,总是同意我一切的决定。即使无聊你也总是同意,我当日说要款待朋友,明明家中没了银子你也不说,偷偷把你娘亲留给你的镯子给当了。你总是这样。”
“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总是会同意。”声音有些哽咽“即使为难了你自己,勉强了你自己,你还是总会同意。”
烛火摇摇,那黑漆的牌位沉默无语,无论男子如何伤心,如何回忆,都是沉默无语。
远远的,汪灵钧窝在被窝里,却是怎么都无法入睡。
不知道这个时候爹睡了没有,不知道爹吃了没有?他想要去劝爹,可又怕自己再次惹怒了爹,让爹伤心难过。
少年缩在被子里,眼睁着,耳朵竖着想要听院子里的动静。
若是爹回房休息,他应该可听到房门开合,他应该可以听到爹唤小厮。只是到了半夜,到了他撑不下去睡着的时候,都没有听到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