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骁没有回将军府,而是直接让马夫驱车去了锦王府。
朱怀阳虽被贬为庶民,近日来又顶撞天颜,可锦王府还是他的家。虽然如今是以庶子的身份住在王府,可王府上下没人真敢对他不敬。岳骁上门拜访,又是名将之子,所以很快就受到了锦王的接见。
锦王一见岳骁,便满脸苦笑,然后请求了岳骁一件事,一件与怀阳所请求的差不多的事情。
进了朱怀阳的小院,岳骁在院子里望了一圈才找了怀阳的身影,那家伙拎了瓶酒躺在屋顶上赏雪呢!
岳骁跟王府的下人要了把伞,借着回廊的栏靠一个纵跃,也上了屋顶。
“你都快被雪埋了。”岳骁举着伞走到怀阳跟前,又好气又好笑的说。
一手酒瓶一手把玩着腰间玉坠的怀阳看见来人,挑挑眉,坐起来甩了甩身上的雪,连带甩了岳骁满头满脸。
“你这臭小子,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找打!”岳骁慌忙退开,屋顶积雪深厚,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下去!站定了,便气冲冲地上前狠狠捶了罪魁祸首一拳。
“哎呦喂!你还真打啊!”朱怀阳摸着脸,吃痛地看着岳骁。
“好了,别闹了。”岳骁无视他控诉的眼神,径直坐到他身边,理所当然地抢过他手里的酒往嘴里灌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硬咽下去,把酒瓶子丢回给怀阳,岳骁吸着气道:“这酒当真是透心凉!你也不说一声!”
“嘁,你就是受不得苦。”怀阳举着酒瓶子仰头灌了一口,然后舒服的叹了口气,说:“冷酒好啊,这才尝的出人情冷暖酸甜苦辣。”
“小子,你才十三岁,不要学六十三岁的老头说话行吗?”岳骁一手撑着伞一手托着下巴凉凉的说。怀阳嗤笑一声,继续喝着酒。
两人在屋顶静静坐了一会,耳边全是”簌簌“的雪声。
“你决定了?真的不愿意当蒙古王的女婿?”岳骁望着院子里的雪景,忽然问道。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讨厌下雪天,也怕冷。”怀阳答非所问,摇着酒瓶子里的酒,摩挲着腰间玉淡淡道。
“哦,我听说岭南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夏天还有荔枝龙眼等稀罕鲜果吃,小珣最爱吃荔枝了。”岳骁也一脸淡然的说,他知道,怀阳已经决定了。
“是啊,怀礼也爱吃。宋朝苏轼不也被贬谪去过岭南吗?还作了一首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南蛮之地,也挺好的。”怀阳又灌了一口酒说。
“你不肯见怀礼,也不对他解释清楚,他很伤心,也很痛苦,他以为,你还因为五年前的事情怨恨他。今天还把小珣的衣服给哭湿了。”岳骁看了一眼怀阳腰间的玉,他认得,是五年前怀礼让锦王转交给怀阳的。“你知不知道,其实怀礼给你写了五年的信?只是,他一封都没寄出去,积了满满一个箱子。”
朱怀阳一震,摩挲着玉坠的手一顿,缓缓转头看向岳骁,道:“是吗?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情愿到岭南去,也不愿做蒙古公主的驸马?”朱怀阳又转头看着屋顶下的雪景,“我这辈子也不会喜欢女人,我根本对女人提不起兴趣。”
岳骁满脸震惊,惊疑不定的看看朱怀阳,又看看朱怀阳手里的玉坠,良久,才闷出一句:“你这家伙,不会是,喜欢我吧?”
朱怀阳身子猛地一栽,差点从屋顶摔下去死无全尸。抡起手里的酒瓶子就往岳骁身上砸,笑骂道:“你想恶心死我呀!就你这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莽夫模样,瞎子才看得上你!”
“哈哈哈!”岳骁一边闪躲一边大笑,道:“你的意思是全京城的女子都是瞎子?大爷我可是很吃香的,前年就有皇宫大臣差媒婆来将军府说亲事了,都是些闺阁美女听说了大爷的威名,死活上赶着来结亲呢!”
“呸!你就吹吧你!”朱怀阳唾弃。
两人打打闹闹一阵,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的?”岳骁眼神闪烁的问,脸上还有可疑的红晕,幸好他的脸不白,天色又暗了,根本看不出来。
“呃.....我,就那样。”朱怀阳红着脸支支吾吾一阵,才含含糊糊道:“半年前,我做了一个梦,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梦。可梦里的,是个男子。嗯,就这样了,醒来后就知道了。”
岳骁脑袋一懵,脱口就道:“你梦见怀礼了?!”
“你怎么知道?!”朱怀阳大惊失色,继而反应过来,大声咳嗽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慌忙解释:“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怀礼从小就对我好,无条件的对我好,即使我凶他骂他他还是会跟在我身边关心我。当年我知道李楠青欲对怀礼不轨,我真是气炸了,所以才出手废了他!我,我在金陵那五年,无时无刻不想念怀礼,我和他从小就没有分开过。直到半年前那场梦,我才知道,知道自己对怀礼已经不一样了......”怀阳痛苦的抱着头,发红的眼角有些迷离和绝望,“我喜欢他,我喜欢怀礼,我竟然,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我竟对自己的哥哥有那种心思,我,我比李楠青还不如!”
岳骁眼里也隐隐浮现痛苦之色,怀阳的心情,他也很明白。
朱怀阳闭上眼睛深呼吸,继而又睁开眼睛,沉声道:“所以,我选择到岭南去,一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娶公主。二是,我想让自己彻底断了对怀礼的念想。去蒙古,我还可以在京城待到公主满十五岁,这几年一定会时时刻刻见到怀礼,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去岭南,我便可以,与他一世不见......岳骁,我一定要离开京城,离怀礼远远的,我不能害了他,不能!”
岳骁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绝望。怀阳这么做是对的,就像自己决定远离凌珣一样,他们,都没有错。
离殇
年二十八那天,怀阳的命运已经有了决定,前往岭南,永世不得返京。
当然,这只是知情人才知道的真正旨意。对外宣称,是皇恩浩荡,封锦王长子朱怀阳为万户侯,封地岭南。明着是封侯赏地,暗里实则是流放南蛮之地。即使是此番结果,也耗费了一番周折。若不是凌伯韬和岳纵横从中周旋,联合了朝中重臣上书求情,又请来礼部的老臣子把祖训典籍翻了出来,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奏折上呈。说朱怀阳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即使五年前犯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过错,但也是情有可原。况且依照祖宗礼法,未成年的皇孙贵胄若不是戴罪之身,要远离京城必须加官进爵,好宣扬皇族之威。朱怀阳不过是拒婚,而且他尚且年幼,和亲之事本就落不到他头上,若因为这件事情皇上加以责罚,恐会遭到天下人的质疑。加之久病抱恙的太后三番四次的给皇帝施压,最后皇帝不得不妥协,随意给他封了个无名无权的万户侯,赏了良田千亩便把人打发了。
也可能是因为多日来连遭朝中大臣和太后的施压,心情本就不好的皇帝在年三十那晚,随意找了个借口,一纸诏令,命朱怀阳即刻启程,前往岭南,连年都不允许他在京城过了。
封了候的朱怀阳在锦王府换上朝服,打算跟着家人进宫赴宴,圣旨一到,他愣了一愣,笑眯眯的接了旨谢了恩。然后对着惊愕的锦王恭恭敬敬地三叩首,对锦王续弦的王妃点点头,最后摸了摸三个弟妹的头,一派淡然的回房换下了朝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