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万分懊悔,你应该在尚未踏出神殿的时候做一个预测法术,接着你就能预知这里的事情,就会在石塔下面直接用法术把这里毁掉——如果你这么做了,你们就不会陷入泥沼。但是如果你这么做了,所有还活着的孩子就会死去,一个都救不回来,他们的父母会恸哭,其他人会唾骂你,孩子们惨白的亡魂缠绕着你,挣扎着进入你的每一个梦中,那一张张半透明的、不甘的脸……
不!不!不!
“不!”你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压在你身上的东西被你甩到一边,你眼前一片黑暗,头痛欲裂。过了好一会儿你才缓过来,你定睛看了看,被甩开的是一个女人,方才她□□着身体趴在你身上,你身上的法袍沾着血。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要做什么?为什么你昏了过去?她又是谁?
“加百列大人,您睡得好吗?”女人整好以暇地问你,毫无裸体被一个男人看光的尴尬,她身后的八张半透明人面在唱着歌。你想起来了,你是加百列,是教廷的大祭司,你奉命来抓捕面前这个女巫,却落进了她的圈套。你还想起来有关于八张人脸的巫术,这是一个灵魂禁锢术,它们的依托是庄园里那八个孩子的灵魂。只要杀掉那八个孩子,这个巫术就不攻自破,身为施术者的女巫会受到反噬,她将失去反抗的能力,待骑士团把她押到教廷,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你上来的时候在每个孩子身边都留下了两个骑士,通过链接,你知道他们还在原地——奥利维在石塔的地牢里,他伤得很重,或许在你昏迷之后他再次攻击了女巫,又再次失败了——只要你在脑海里对骑士们下令,他们就会把剑刺进孩子们的心脏。
真的要杀了那些孩子吗?他们是无辜的,你应该保全他们,神爱世人,你要奉行神的意志。然而救他们不是你的任务,你的任务是捉捕这个女巫,把她押回教廷,让她供出其他女巫的信息和她们的阴谋,如果她知道的话。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这么想,你能动了,你可以使用法术——不,你不能使用法术,你发现你的精神力枯竭了,女巫对你动了手脚,现在的你连一个简单的束缚术都用不出来。女巫兴奋地捧着你的脸,她在吻你。她的表情让你厌恶,跟那些对圣女像上下其手的醉汉一样让你反胃,她的大半个身子压着你,肌肤相抵的触感让你头皮发麻。
“加百列大人……”她唤着你的名字,“跟我结合……我们会生下最完美的后代——强大而美貌的后代!”她将你推倒在床上,你挡不住她,在她叫出你的名字的时候,你的体力抽离了你的躯体。后脑碰到枕头那一刻,疲惫感向你袭来,你快要撑不住眼皮,她开始慢慢地解开你的法袍。
“小男孩是用什么做的?”
“青蛙、蜗牛和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用什么做的?”
“糖、香料和野花——”*
女巫轻快地唱了起来,悬浮的人脸为她和声。
不要碰我,你在心里哀嚎,你厌恶这种感觉,你瑟缩、颤抖,像一个被慢慢压缩的弹簧……
杀了他们!血光在你眼前一闪而过,四肢灌了铅似的沉重,像是承受不住山岳重量而坍塌的土地一样,终于一点儿雨露沾湿了旱地,你好歹恢复了些许精神力。
女巫尖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瞪着眼。
“我低估了您!!!”她狰狞地嘶吼,黑色的血从她的七窍流出来,“您竟能控制那些骑士的行动!!从踏进庄园那一刻他们就应该是我的傀儡!!!”
八张半透明的人脸扭曲起来,它们噬咬女巫的肌肉,将它们撕下来,血水溅到你的脸上,带着冰凉的怨恨。你躺着,把净化祷文念出声。它能够净化污秽与邪恶,孩子们早已成了怨灵,它会把女巫和孩子们一起除去。你悲愤,却没有别的办法,拔出一棵树时难免毁掉一个蚁窝,你会对蚂蚁感到抱歉,然后带走那棵树,让那群蚂蚁自生自灭。
女巫尖锐的惨叫终于停下了,她被圣光烧得焦黑,炭块掉落下来,散落在床上。
结束了。女巫死了,你的任务失败了,你会受到惩罚。除此之外,你还杀死八个——哦,感谢守护主,是七个,还有一个活了下来,那张小小的半透明的脸,正望着窗外在扑哧扑哧地掉眼泪。那又如何呢?女巫掳走了四个婴儿、十一个孩子,镇子上的年轻一辈有一半葬送在这里,其中七个是你杀的。
由于女巫的死亡,禁锢着骑士长的咒术也随之失效。他从地牢爬上来,身上仍然带着重伤,兴许他带的玫瑰念珠被女巫毁掉了,所以他没能及时治疗。
他跑到床边来确认你是否安全,你榨出一点精神力给他施了一个治愈术,呼噜声从他的声音里消失了。你很好,只是浑身没有力气,身上的脏衣服让你感到不适,杀死了七个孩子让你愧疚,仅此而已。你感到非常疲惫,柔软的枕头像旋涡,牵引着船只,你的意志在往下沉。你治好了奥利维,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最后一点意识随着这个念头消逝,在骑士急切的神色中,你阖上了眼。
注:
*:源自童谣《whatarethelittleboysmadeof》,最后一句我改了一下。
☆、第二章
落日西沉,余晖从西侧照进来,被彩绘玻璃分割成数块彩色的碎片——这便是圣堂里唯一的光源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额外的布置,只有守护主的石像沉默地站在圣堂尽头。你认出来,这里是神殿里除了自己的房间外你最熟悉的地方,但是你不明白为何你会身处此地。
一个白色的身影闯进来,他身上的袍子有点皱,银色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房间里一如既往地空旷,小声的啜泣回荡着,他趔趔趄趄地走到神像跟前,伏倒在神像脚下。你蹙起眉,不是因为他对神像的不敬,而是因为你想起了他是谁,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你本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它们,或是将它们扔到了最黑暗的角落里,当圣光照耀这片土地的时候,它们会连同黑暗一起被消灭殆尽。但事实上,它们并没有消失,反而融进了光明之中,静候着你露出疲惫、脆弱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用利齿咬断你的喉咙。
黑暗与光明伴生。你想起你的导师兼养父对你说过的话,他自己也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他像是一个匠人,将你从石堆里挑出来,细细打磨,变成一颗宝石,永远禁锢在那金色的戒指上。
银发少年趴在神像的脚上,无声地哭泣着,你在乳白色的石柱边上冷眼旁观——那个年幼的自己。祂若是悲悯的,那么祂必定会布施祂的仁慈。但你清楚,无论圣典和信徒如何歌颂祂,祂都是冷漠的。祂俯瞰着众生,看着你们自相残杀、挣扎、哭泣、哀鸣着向祂祈祷,却依然一无所动地坐在云端。一如现在冷冷看着那孩童哭泣的你。
你靠着石柱,思绪开始飘飞,但很快又坠回这里。神像蹲下去,轻轻拍打那孩童的背。你开始发抖,妒忌要把你吞没,尽管你知道这是个梦,那孩童是你自己,可你依然抑制不住这种情绪。自从你被选为大祭司候选人的那一天起,你便开始向它*祈祷、倾诉……你无数次想象着它能活过来,像一个友人一样给你回应,哪怕是在梦里。现在你不再对它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它却弯下腰来拥抱这个哭泣的银发少年。
这是什么意思?放着燃烧的火堆不管,事后却在冷却的灰烬上浇上一桶水?你握紧拳头,指甲插到手心,疼痛终于把你从这个梦里解放出来。
入眼是天花板上淡金色的藤蔓花纹,东北角那一条花纹的方向是错的——这是你的房间。
你侧过头,放了一杯牛奶和几片软面包的金属托盘摆在床边的柜子上,黄铜花瓶里没有任何鲜花。你抬起右手,端详掌心的四个指甲印,红色的月牙像极了那个弯腰安慰孩童的神像的眼,用它的慈悲嘲笑你,嘲笑你心底的嫉妒。你猛地一挥手,将柜子上的东西悉数扫到地上。花瓶里的水和着牛奶浸湿了面包,杯子的碎片和别的物什一起在地上翻滚、旋转,看起来它们在落地前还碰掉了别的东西。
你没有多管地上的混乱,草草换了一件衣服,推门出去。守在门外的仆人惊恐地看着你,也许是你推门时过于粗暴的动作吓到了她。事实上,你很愤怒,你怒气冲冲地出门,走向那间圣堂,仿佛要向谁兴师问罪一样,但当你真的到了圣堂,你心里的火又莫名地熄灭了。你只好死死地盯着神像,第无数次仔细打量它:波浪卷的长发、松垮的长袍、露出一半的胸膛、右肩上站着长尾鸟、左肩是搭下来长发、向外打开呈迎接状的双手、□□的脚掌——最后是没有刻出五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