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在音乐的一个小节里优雅地停住了脚,莉莉娅示意一直在场边严肃着表情的勇利上场。
勇利快速地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场地,也走进了之后的音乐当中。他尽可能像尤里那样优雅地伸展自己的双臂,轻盈地旋转跳跃。他已经明白了尤里的打算,唯一不同的是,他在音乐的高潮部分。
于是他用心体会这个高潮部分也相当舒缓的曲子中不明显的起伏,在动作中加入自己的风格。他脚尖擦着地转圈,不同于尤里的柔软高雅,他带着自己的潇洒在场地上移动。他按照尤里展示的顺序流畅地做着所有的简单动作,同时他又无端想起了剑道。。。然后他的动作更加带有气势和凌厉了——在音乐快要终止的尾声里,他学着尤里做跳跃劈腿跳——他小碎步做了一个小小的冲刺,然后凭着一直试图劈腿成功的苦练掂着脚尖腾空而起——一个大幅度的劈腿跳,但他没有停止,他借势做了一个旋转,然后又一个劈腿跳,又一个——他一连跳了三个,然后在音乐结束的最后一个音符里堪堪停住了脚步,但姿势不够完美,他身子歪着,好容易才站直了。
维克托首先笑着拍起了巴掌——这太令人惊喜了,虽然他还是比不上尤里,但至少他凭着自己的体力做了突破。
“勇气值得肯定,但你应该更优雅一些。”莉莉娅对勇利说,她脸上还是没有笑容,但语气已经缓和了很多,“你需要——”“因为你临时改了步子,所以我赢了,你这只猪!”尤里凶巴巴地打断了他老师好不容易的说教耐心。
“嗯。”勇利不管他在说什么,只是脸红红地腼腆对他微微一笑。这让尤里也无话可说地憋红了脸,好半天才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但勇利和维克托已经不管别人做什么说什么了,他们高兴地相互一笑。然后勾肩搭背地决定回家庆祝一下勇利的“失败”。于是他们买了蛋糕、水果拼盘和冷冻的红菜汤。但是当他们把桌子摆好,等待尤里熟悉的门铃声时,电话响了。
维克托接起电话,脸上还带着笑容——但慢慢地,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罕见地对着电话剪短地应了两声,然后挂断了。他转过身,勇利看见他僵硬的表情。
“你爸爸。”维克托很不情愿地说,“他要我们立刻回去,立刻,两个人一起。”
☆、36.
“没事的。他们总有一天会理解的。”维克托拍拍勇利放在扶手上的手,说出了这句自己心里也很没底气的安慰。
勇利没有回答。他将目光投向机窗外,看着模糊的、灰色或者白色的云层。
维克托说优夫在电话里什么具体的原因也没说,但电话里那严肃生气的语气让他们知道只有那一个可能——真利告诉了父母他们之间的事实。
勇利处于一种脑袋空白、焦灼的状态。他又咳嗽起来——在昨天晚上他们沉默地、味同嚼蜡般在一直为他们突然要离开而咋咋呼呼的尤里面前吃完晚饭,他忘记喝药就上床了。不仅如此,除了每天例行的感冒冲剂,维克托拿给他的感冒药他吃了一次就没有再吃过了——里面有一种药让他发困而没办法集中精神练习。
此刻他没发现维克托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勇利。你没好好吃药对不对?”
勇利不止一次发现维克托会读心——他心虚地别开了目光。于是他听见维克托压低声音严肃地开始斥责他,“你知道不知道你不能感冒?!你到底在想什么?”
按往常,勇利这个时候就该结结巴巴地道歉了,但他此刻心里因为维克托不能理解他努力训练的意义而感到窝火,同时他又因为父母的事情而感到心烦意乱——都什么时候了,对方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为什么就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从头到尾担忧他们的未来呢?
他转过脸瞪着维克托,用一种从没用过的严厉语气说:“安静一会好吗?”
维克托无话可说。他发现勇利确实长大了,渐渐地有一种他不敢反驳的气势了。他闭上嘴,用手握住勇利扶手上的手——没有被推开,这让他心里安然了一点。
但随着他们到达日本、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时,维克托不知道他的安然还能维持多久,客厅端里坐着这个小家庭所有的三个人——优夫、宽子和真利,他们仿佛在一直等他们回来,个个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维克托和勇利放下行李,慢慢地走到茶几旁坐下。宽子看着他们风尘仆仆的脸,有一点心软地想去倒茶,被胜生优夫拉住了。然后这个穿着和服的曾经的家主用他从未用过的严厉语气开门见山地问道:“真利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们不是朋友?你们有那种——那种关系?”
维克托责备地看了真利一眼。对方低下了头。她也是迟疑了很久才决定告诉父母的——她也早已把维克托当亲人,但她这么大了还没结婚,而勇利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是唯一的继承人。。。
“您能不能先冷静一下?”维克托对优夫说。他很想直接说一切都是真的,但他一路上终于被勇利的不安传染了。
胜生优夫没有理维克托。他看着从进来就一直低着头的勇利,重新问了一遍:“勇利,是真的吗?你和他是真的吗?”
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然后勇利抬起头,直视他父亲的眼睛。“是的。”
客厅的空间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维克托惊讶地看着勇利,但对方没有看他,他还在和他的父亲坚韧地对视。于是维克托悄悄从桌子下面拉住了他的手。“请您怪我吧。”维克托说,“都是我不好——”“对了,”宽子似乎想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扯出了另外一个话题,“你们还有什么朋友来家里找你们吗?你们走的期间,有几次我发现几个人在我们家附近晃悠——”啪——胜生优夫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她的搅局,成功吓了大家一跳——大家印象中他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他一直是笑眯眯的、和和气气的,只有此刻——大家都才意识到他真的当过一个大家的家主啊。
“爸爸!”勇利站了起来,“维克托帮了我们家很多事——”“闭上嘴!”优夫愤怒地说,他现在已经相信了这个他本来并不相信的事实——勇利和维克托之间的互动让他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他嘴角抽动着,蹬了一眼旁边仿佛被吓到的宽子。于是后者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对维克托说:“孩子,我想跟你谈谈,你来一下好吗?”
维克托看了一眼勇利——对方冲他点点头。于是他顺从地跟着宽子离开了客厅。
“您要跟我谈什么?”维克托跟着宽子穿过走廊,经过了厨房和卫生间,拐了两个弯。但宽子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她领着维克托来到一个他熟悉的小偏房——这是平时放陈旧家具和损坏器具的小仓库。宽子将他推进去,然后飞快地转身关上了房门。维克托来不及反应,他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已经无济于事——他听见了门外落锁的声音。他着急地开始拍门,试图在对方离开之前改变主意。
“您能不能听我好好解释?您会拿勇利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只有脚步匆匆离去的声音。
维克托此刻无比后悔他们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就这么回来了。他颓然坐在了一个破旧的、灰扑扑的矮柜上。
“我吃不下。”勇利咳嗽了两声,推了推床头柜上的餐盘,重新躺回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床边的真利。
真利叹了口气,“你这样也不是办法。我知道你在怪我,但是——”“我没有怪你。”勇利看着墙壁轻声说。但他不是因为赌气才不吃饭,他是真的吃不下。
生病让他没有胃口,而且这两天仿佛有加重的趋势——他早晨吐了,喝下去的粥连同他妈妈逼着他喝下的药一起吐了出来。更不用说的是,他担心维克托担心到仿佛心脏一直堵在了心口,甚至堵上了喉咙。现在已经是回来的第三天了,他被软禁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上厕所他被限制不能走出一步。真利告诉他维克托很好,把他们关起来只是爸爸需要有时间冷静。
他一直硬着心肠坚持着,他不再是那个天真、傻乎乎、懦弱、动不动就哭鼻子的胜生勇利了,他从未那么庆幸自己遇到了维克托,他一直帮助自己,支持自己,是他带给他那么多感动和快乐,是他教会了自己什么是喜欢,甚至什么是爱——当前路出现最大的阻碍的时候,他反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爱维克托,爱他的一切,如果按日本人的思维将维克托比作一个事物的话,那他就是沉迷于对这个事物的爱之中无法自拔。他已经懦弱胆小了二十多年,但如果这次他依然懦弱的话,维克托就会像以为他要去死的时候一样对他感动无比失望——那他什么时候能等到维克托对他说“爱”呢?
房门被推开了。勇利满怀希望地翻过身来,但他很快又翻了过去——宽子领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勇利任由那个医生对他摆弄来摆弄去——摸他的额头,掰开他的嘴看他的喉咙。“严重地着凉了。”这个医生对宽子说,然后打开药箱开始拿出一瓶瓶药。
但勇利盯着宽子——从医生检查完他就一直盯着她,用一种疑问审视的表情。然后宽子从他儿子热切的注视下移开了目光,摇了摇头。“你理解你爸爸吧。他是为了家里着想。放弃吧孩子。他过几天就要找人把维克托送回俄罗斯了。”“什么——?”勇利瞪大了眼睛,他的声音因为生病而嘶哑了,“怎么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