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日罢朝后去找了景仪。新帝正在读书,门庭前立着好几个宫人,垂着头,一幅谦恭模样。苏若白习惯了只有他与景仪两人,未多想便迈开了步子,却被人喝声拦在了门廊前。
“谁在外面?”
木门半推开来,景仪散着发髻探出身,见到是他,便微笑起来。宫人们面露惊惧,拦着苏若白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便有人押了他们下去。
“我有些时日没有见你了。”他引着他进了屋子,挥手遣散了余下的宫人,“还好吗?”
“我还能怎么样?”苏若白脸上的笑还没消散,“况且我就借宿在这宫里,你若想见我还不容易?”
“话虽如此,不过你来去自如,我又怎会知道你在哪儿?”景仪替他斟上了杯茶,还未等递过来,苏若白却伸手覆上去,指尖轻触他分明的骨节。
“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他的指骨纤细,如一把未经打磨的剑,苏若白捏住他的手,淡淡道,“我去了你皇弟那儿,他倒是告诉了我许多事。”
“你找他做什么?”
苏若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景仪发白的指节,突然感到一阵疼绞在心腹间不上不下。那一个瞬间他突然什么也不想知道了,只想要远远地离开,离开这些看不清楚的真真假假,可景仪却死死地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看的目光寒冷又陌生。隔了一会儿,景仪松了手里的力道,苏若白却没有抽出手,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景仪的指尖,努力想要看清他的神情。
“他讲的是真的吗?”苏若白问他,等着他的答案。景仪只是收回了手,把茶杯放在了案上。
那日苏若白只身一人离开了王都,回到了旧时狐族居住的山上。
再后来,景仪在朝上应允了北疆的联姻,婚期定在了三月暮,正是白海棠花开的季节。
[拾叁]
他大婚那日,苏若白也踏上了回乡的路。
他沿着多年前来时的路离去前,扬起头看了一眼王城的风景。三月里的王城这般旖旎,到处只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景仪在他走前见了他最后一面。那是在暮冬时节,他带着苏若白,两人骑马离开王都,兜兜转转地来到豫河边。凝滞的寒冷里偶有几声鸟啼,不知叫到第几声时,苏若白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呢?为什么要帮他的弟弟,还是为什么要骗他?苏若白说不清楚,只是捏紧了衣袖下的手。暮冬的夜已冻住了他细微的颤抖。
“那日在山上死去的不只有狐妖,还有许许多多陪伴着父亲出生入死的将士。”景仪的目光在远处,却像是什么也没在看,“我告诉他上山的路,是知道他荒唐糊涂,宁愿为了讨父亲开心,葬送了人命,丢失了人心。”
“于是你便趁机夺了人心?”苏若白冷笑,“我的好皇帝。”
“人心这种东西,建立起来难,推倒却容易。”景仪伸出手,握拳又松开,望向远处遥不可及的地方,“所以我从不相信别人。”
“当然了,你不相信任何人,我也是一样!”苏若白在一刹间出离愤怒,他那利器般长长的指甲横在景仪的颈上,只一瞬便能夺他性命。可景仪没有动,他只是说:“我相信你,若白,一直都是。”
苏若白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他看着景仪的侧脸,看着看着,却哭了起来。
“我要离开了,回我的故乡去。”
“你还会回来吗?”
他没有回答。
回乡的路上,苏若白听说他娶了一位北疆的公主,却不知道他后来是否有把那串解下的玉链托人带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否去看了他母亲口里红彤彤盛开的花。回故乡的路遥远漫长,他只能偶尔从行路人的口里听到一点王都的消息,恍惚那千里之外的王都也已成了故事里的梦境。
[拾肆]
“自那以后你可曾见过他?”
我的烟早已烧到尽头,苏若白的故事似乎是讲完了,正垂着眼帘喝一杯冷掉的茶。
“后来的事我也都是听别人讲的。说是北疆最终还是和朝廷起了战事,可这次他们却赢了。最后一战失利后,皇帝杀死了妻儿,自刎在了寝宫。”
我听后,沉默许久,看着他垂目饮茶的模样,终究还是说道:“若再一世他能生而为一普通人,或许你们会有一个好结局。”
“或许是罢。”他笑起来,容貌一时艳丽无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