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奴是个极上进的人,还没学会做好一个妻子,就要先学会做一个主母,其中艰难,不是外人能道的。但以奴将两者都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好,闲暇时光,也会和殷希声学琴艺和丹青。从冬雪初下时学起,到桃花落的时候,以奴笔下桃花已经栩栩如生,可引蜂蝶了。
“我也有一个桃花的故事。”以奴洗过笔,把新成的画卷挂起来,缓缓开口,娓娓诉说:
“她是花柳巷一个无名的流莺,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巷里了,那时候,她是梨堂街最美的女人。
花柳巷里是没有桃树的——想来这种灵秀的植株,也不愿长在污浊之地。出了花柳巷,要到过两条街才有一株小桃。我那时还小,母亲不许我出门,每一年的春天,都是她走过两条街,去折一枝桃花。她留一朵,剩余春色都归我。
突然一年春天,她是空着手回来的,她告诉我,那株小桃没有了。我问她,没有了是什么意思?她说,没有了,连春天也没有了。第二年,她就病逝了。
待我大到能够一个人出梨堂街时,就去找了那株小桃,桃树没有了,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坑洞——连木桩都被挖走了。
后来的许多年,再也没有人在春天折一枝桃花,她留一朵,剩余给我。没了那枝桃花,我连春讯都察觉得迟了。”
“到如今,我在看见桃花之前,都感觉不到春天。”以奴说,“春天呐,还是要有桃花。”
殷希声深以为然。
以奴即将临盆时,正是楼岚起离去后的两年整。
以奴问殷希声:“甘心吗?”没头没尾的一句,殷希声却听懂了。
“不甘心。”殷希声回答。
不甘心,楼岚起还没有回来,问题也没有答案,还是不甘心。但不困惑了,楼岚起不回来就不回来,问题没有答案就没有答案,想知道的事情,可以等到楼岚起愿意回来的时候心甘情愿地说。
不甘心,但不遗憾。以奴听遍了殷希声和楼岚起的故事,也陪殷希声张过赏令,发过通告,寻找一朵小桃花的路上,殷希声并不是踽踽独行。
“以奴,以奴。”殷希声叫他的夫人。
即将进入产房的以奴回过头。
“以奴。”殷希声看着他的夫人,像是话将出口,最终全数咽下,只叫她:“以奴。”
只有喜欢才需要宣之于口,那不用言说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以奴会心一笑。
最艰难的生死关头已经过去,殷氏有了一位少主,却将失去一位主母。
以奴脸色苍白,殷希声跪在榻边,握着她冷汗涔涔的手。
以奴费力道:“夫君,夏天要过去了。”
殷希声握紧她的手:“是啊。”
“下一个春天前…”以奴笑道,“要把桃花找回来呀。”
“好。”
长久的沉默。殷希声握紧以奴的手,握紧一些,再紧一些,光阴迅景纵然难留,人要走时,却比时间更无情。
“夫君。”以奴叫他。
“在。”
以奴挪动手指,与殷希声十指相扣。
“我也喜欢你。”
能宣之于口的只有喜欢,话中未尽的,比喜欢更沉默,也比喜欢更喧嚣的感情,你听得出来吗?大音希声,有余音留存吗?
殷希声把最后一吻落在亡妻的手心:“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