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物面前拼尽全力地奔跑逃生,向那时还待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伸出双手求救。如果当时有一个人肯相信他说的话,如果当时有一个人回应了他孤独又绝望的声音,如果当时有一个人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那他的世界一定会与现在完全不一样。
经历过那时的自己,在看到另一个自己出现时,如何能做到不管闲事?
别鸣像是被梦魇住了一样,泪流满面却浑然不觉。
在那个小男孩跑到他们身边时,别鸣忽然动作凌厉地伸出手抓住了小男孩的手腕,用力将他从人行道上扯进自己的怀里,然后蹲下身子紧紧地把他圈起来,企图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将小男孩的身体完全掩盖。
后面的怪物果然没有注意到小男孩的消失,它依旧张牙舞爪地向前追赶着,渐渐消失在别鸣的视线里。
“我靠,”茂十一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在行道树的树干上踹了一脚,“脑子有病吧?!”
别鸣完全屏蔽了茂十一的存在,他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小男孩的后脑勺,轻声细语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一切都还很好,没事了,安全了,没事了,没事了...”
小男孩的脑袋抵在别鸣的胸膛上,暗戳戳地咧着嘴角笑了一下,等抬起头来看别鸣时,又恢复了泪眼汪汪、浑身颤抖不已的可怜相。他往怪物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对上别鸣的目光时,鼻翼一抽搭,“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真的是凄凄惨惨戚戚。
茂十一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揪着别鸣的后领把他拽起来就往家走,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己内心的不满。
别鸣的心还在小男孩身上,茂十一说了什么他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只是不停地回头,右手不自觉地向站在原地、满脸委屈的小男孩伸了出来。那个小男孩先是在原地抽抽嗒嗒了一阵,看到别鸣伸出手了,喜不自胜地跑上去,紧紧牵住了。
“滚。”茂十一黑着脸,十分不爽地拿余光撇着小男孩。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着别鸣,撒娇一般晃了晃他的手:“嘤...”
“我叫你滚没听见啊?听不懂人话,还是他妈故意给我装可怜?你再不滚哈,”茂十一抬了抬脚,“一脚踹得你满地找牙信不信?”
“嘤...”
“我嘤你大老爷!”
茂十一还没说完就要抬脚踹,谁知半路杀出个别叫唤。他就跟护鸡崽的老母鸡似的,一把将小男孩搂在怀里,还不忘反过头来狠啄一下茂十一:“你就算不喜欢小孩子也不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好不好?你知道他的无奈、他的痛苦吗?”
茂十一冷笑一声:“我看你是狗咬吕洞宾,老鼠帮猫拿耗子。前一秒还说会全心全意地信任我,现在就开始骂我没心没肺冷血汉了?空有一双眼珠子,好人坏人分不清,还不如挖出来扔大粪里给你滋养滋养。”
别鸣说不过他,只能咬着嘴唇怒气冲冲地把小男孩抱起来,自顾自地往家走。
“大哥哥,那个哥哥没有跟上来,他往别处去了。”小男孩看着别鸣,目光柔软。
别鸣正处在气头上,便道:“不用管他,他无情又无义,配不上你叫的一声‘哥哥’。”
好多年没有跟人生过气吵过架了,别鸣感觉自己现在浑身热腾腾的,呼吸也顺畅强劲了不少。
“嗯。”
小男孩紧紧搂着别鸣的脖子,完全趴在他身上。脸上的笑容逐渐肆无忌惮起来,他嗅着别鸣身上的气息,不着痕迹地在他脖颈上轻轻舔了一小口,然后更加紧地、更加宝贝地拥住了别鸣。
别鸣回到家后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有限的黑暗空间里再次对这个世界的值得与否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他才刚决定要拼尽全力与自己对抗,学着像对抗风车的唐吉坷德那样...他不敢相信,自己所期待的那位上天派来拯救其人生的天使,竟然是这么一位心肠恶毒、冷血无情的人。
原来他一直以为的终于能照亮自己的阳光,不过是转瞬即逝遇风即散的萤火。
是不是不管自己做出何种努力,就算是挥出拳头打破自己的外壳,也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我早就说过了,没有人能帮助我,没有人会了解我,我生下来的世界就是残酷的。
“小哥哥...”男孩伸手戳别鸣的肩膀,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别鸣酸着鼻子跪在床上,像悬在断崖边上的倒霉蛋紧紧住着一颗救命稻草一般,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把小男孩当成了同类,当成了可以互诉衷肠、相依为命的另一个自己。
“我叫墓碑,坟墓的墓,石碑的碑。”
“你的父母为什么会给你起这样不吉利的名字?”
“我没有父母,我生来就在一片不见尽头的森林里面,‘墓碑’这个名字,是跟我生活在一起的那些东西给我起的。”墓碑皱着眉头想,这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还是茂十一那个家伙闹着玩的时候,给他起的。
那个时候森林还很大,一棵树一棵树地紧挨着,每一棵树都高得参天。
他没有名字,别的妖怪叫他的时候都“喂喂喂”的,于是一株小食人花就建议,所有人都给他想个名字。他们给他想了十几个好名字,包括当时人间界的文学家和著名朝员的字,他觉得都很好听,却敲不定该选哪一个作为自己的名字。
他当时睡觉的地方是一个古老的坟墓,那里有一个高大的墓碑,他就住在墓碑下。可茂十一却偏偏喜欢窝在墓碑上头打盹,茂十一撑着困顿的眼皮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毛病忒多。叫‘墓碑’吧,哈,你只有永远被我踩在脚底下的命。”
说完,还伸出前爪拍了拍墓碑。
从那以后,他的名字就叫做墓碑。
这个名字对墓碑来说是一段美好的记忆,代表着他最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时候。但是就别鸣听来,却觉得墓碑的名字就跟他的人生经历一样悲惨。他叹气,墓碑就跟自己似的,那一定是不忍回首的过去。
“墓碑,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住在一起吧。我能养活你。”别鸣让墓碑枕着自己的胳膊,他们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窗帘外阳光明媚,他声音低沉得像是催眠曲,“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墓碑一直往别鸣怀里挤,即便别鸣的胸膛已经全部献出给了墓碑,他还是一直往他怀里靠近,凉薄的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别鸣的锁骨和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