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挡风。”他如此道,依旧将他奉为神明,片刻也舍不得仙人受人世之苦。
温曙耿躺下,枕着枕头,没有出声。他就装那一时的痛快,实则早已后心生汗,并非不羞窘。
月色从窗外泄进来,漏在地面上,似淌了一道溪流。
呼吸绵长,两人始终隔着一尺之远。唯有被窝里的热度,无处不至,将彼此的气息交织到一起,亲密极了。
痛苦和仇恨却不肯放过好不容易再聚首的师徒,从中作梗。炼狱、冰川飞入梦境,将温曙耿拽进消弭已久的记忆深处。
寻香鲛所卧的寒潭算得了什么。那极地冰川冰封三尺,发丝道道,已化作冰柱。
是日日夜夜的冰水浇灌,冻成冰人。再以烈焰一点点将其融解。犹坠无间地狱。
在冷热交替里浮沉,死算什么痛。活受罪才苦,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刻肯放过他。
然而皮肉之苦,更不及理智所受的鞭挞。
“不受罪?那便灵魂出窍吧。舍了这副皮囊,再无病痛磨折。”这声音一遍又一遍,是蛊惑,是欺骗,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鬓发早已湿透,身体骤然冷却。牙关紧咬,温曙耿的眼角淌出一滴烫得惊人的泪滴。
“小远,小远……”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将他堪堪离体的魂魄拽回来。
痛极了啊。我快要死了。别再折磨我了。温曙耿呼吸急促,难受得几乎顷刻间便要撒手人寰。
顾枳实早已惊醒,看师父挣扎于梦境,他大着胆子凑过去,摇了摇他的手臂:“温兄?”
那人还是紧蹙着眉头,模样痛苦不堪,仿佛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顾枳实慌乱地再低低叫他,手上加重了力气。
温曙耿却浑身一震,顾枳实的手被他当成了来抓他的利爪,叫他吓得如弱小的孩童,急急地想要挣开,手忙脚乱往被窝里缩。
顾枳实心口一窒。
那人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不住地颤抖着,怕得厉害。
顾枳实不能见他这般受苦,又凑过去,想要拍拍他的背安抚他。
偏偏贴上那瑟瑟发抖的脊背之时,听到他弱如蚊蝇的声音:“我不能死。”
那五年,他究竟是怎么过的?
顾枳实心如刀割,再不顾忌什么,将他牢牢搂进怀里,哄着他:“没事的,没事的,你不会死。”
温曙耿的背贴上顾枳实滚烫的胸膛,从那里汲取着温暖,他稍稍镇定下来,却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如西风,冷咽悲声。
顾枳实一遍又一遍摩挲着他的后背,将毕生所能施与的全部温柔尽数用在他身上。
良久,温曙耿安定下来,蜷缩在他宽广的胸膛里,泪痕挂了满脸,他睁开眼,挣脱了致命的梦境。
干燥而温暖,少年干净的吐息喷在他细长脖颈之上。
温曙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堕入那等梦中。然而,顾轶护着他,将他从梦魇之中拯救,已是不争的事实。
他微微挣开顾枳实搂住他的手臂。
顾枳实没有半分被甩开的失落,他温柔到极点,仿佛对着的是一件一点磕不得碰不得的瓷器:“没事了吗?”
不争气的,温曙耿又翻了个身,挤进他怀里,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听着那里传来与自己心房一般无二的砰砰声,他无名无分,却爱慕心生,厚着脸皮求来怜惜:“我害怕。”
回应他的,是小心翼翼收紧的双臂。
最是温柔杀人于无形。那少年的声音珍重到极点:“那我搂着你睡?”
心颤着,神魂却难得安宁,温曙耿垂下长睫,依偎在他怀中,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20章
翌日温曙耿醒转之时,顾枳实已经不在房中。温曙耿想到昨夜种种,虽有些羞赧,更多的却是几分感动。
对方实在处处都做得极为妥帖,同榻而眠,尽管身躯紧紧贴到一起,他却没有半分逾矩的举动。那双手贴在他后背上,温暖有力,始终不曾变过位置。晨起又早于他,轻声下榻,一点也没惊醒他。